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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晚雪浓情抄(13)

苏文鑫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是这个意思,你可不知道我看到那个女人,想到那个女人从此就是我一个人的,我要跟她过一辈子,心里那个开心……和你在妓馆被花魁看上,不花钱陪你过夜的开心可不一样。”

“很安心是吧?不用担心她什么时候跑掉,从此有家可以回。”苏晋安喝了口酒。

“我们男人啊,玩够了还是要回家的。”苏文鑫说,“这人又不是铁打的,总会累啊……所以我听原教长那话,心里有点郁闷,想着要不要托人去别的都督府找个安稳点的职位,别我真的死了,让我那老婆和我儿子孤苦伶仃的。”

“孤苦伶仃的么?”苏晋安淡淡地说,“是啊……谁能席卷天下?谁又被天下席卷?我要死了,可比文鑫你还要孤苦伶仃啊。”

“所以劝你早点找个夫人,”苏文鑫拍拍苏晋安的肩膀,“别太挑……我出去撒泡尿。”

苏文鑫一掀帘子,风雪卷了进来,他急吼吼地窜了出去。伙计趁这个当口上来添酒,酒碗里映着蜡烛光漾着一片微红。

“小伙子你娶妻了么?”苏晋安忽然问。

“没呢,过两年儿,回乡下找一个。”伙计说,“在八松城里攒点钱,好好玩两年,我进城学徒,口袋里一直没钱,还没玩过呢。”

“玩什么?女人?”苏晋安笑。

“那是啊,军爷别看我是个小酒肆的小伙计,可也是男人啊。”伙计一扬眉,“进城还能没这个心思,这八松城妓馆里的女人,那多漂亮啊,可不是我们乡下小地方的女人能比的,我家靠海,女人身上一股鱼腥味,不像八松城里的女人,都粉粉的,香香的,一闻都醉人。”

“那多赚点钱在八松城里娶个女人好了。”

“可没这么想过,”伙计笑笑,“就算有钱,八松城里人家的小姐也是看不上我们这种乡下男人的,妓馆里的女人,一条玉臂千人枕,床上亲热过的男人不计其数,一起玩玩是没什么,可是不敢娶,娶了在家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妓馆里也有还没接过客的女人吧?”

“那也不行,妓馆那是什么地方?女人进去了就是卖的,接没接过客我们谁知道?老鸨骗人很常见的,而且一进那种地方,女人的心都脏了。”

“脏了?”苏晋安轻声说。

“可不是,我一个从小要好的兄弟,就是被一个女人把七八年学徒的积蓄骗光了,还没一起睡过。我那兄弟还一直以为那女人在妓馆里没挂过牌子,还是干干净净的,想再攒点钱堂堂正正地娶她。可后来钱少了,女人也就不怎么理他了,后来有一天他在浴池里,听人说起那女人的皮肤多细,媚功多高,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是十几个光着身子洗澡的男人。”

“然后呢?”苏晋安淡淡地问。

“我那兄弟一时想不开,拿刀捅了那女人,自己怕了,跳楼摔死了,”伙计叹口气,“女人缓过来倒是没死,继续接客呢,就在桐月居。”

“桐月居么?”苏晋安端起桌上一碗漾着微光的酒饮尽,从腰里抽出烟袋来,默默地填着烟草。

“所以这个女人啊,娶回家的不要太好看,还是清白的好。”伙计叹口气,“女人心,海底针呐!”

“阿葵啊,娘跟你说一个事儿。”老鸨拉起阿葵的手坐在自己床边,细声细气地说。

“娘,在这里都是你照顾我,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阿葵心里跳了跳,隐隐约约知道是什么事了。这里不是九条镇,老鸨不是妩媚娘,她也不再是叶泓藏的七夫人,没什么机会撒娇的。

“有个很好的客人,很喜欢你,哭着喊着说要让你变成他的人。”老鸨说,“我做这一行那么多年,没见过那么痴情的男人。本想劝他说把你娶回家的,娘也去了一桩心事,可是他家里又有夫人的,夫人还是个大家闺秀,管得很严,休妻是没指望的。他说舍得花钱,一亲芳泽也是好的。娘在你第一夜的牌子上写了十个金铢,是我们这里最高的价码儿,就是想要吓退那些用心不诚的登徒子。可是这位客人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说要加送一件礼物给你装身。”

阿葵默默地低着头,久久地不作答。

她想起了那场雪,雪地上的箫声逶迤而来,天地寂静,万物沉睡,那个精灵一样的男人站在道路的尽头,眉宇间的傲气和悲伤入霜雪般肃杀。

老鸨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娘看他也不错,你年纪也不小了,而且这桐月居虽大,上上下下要用钱的地方也多,娘也仗着你们赚钱维持,老是弹弹琴才能有多少钱收?我们阿葵啊,长得漂亮,女人趁着年轻,身子勾人的时候,多赚点钱,防老啊!你看……”

阿葵还是没作答。

她想起那个男人靠着柱子坐在那里,仿佛死了,又仿佛沉睡着,月光照在他鲜血淋漓的身上,分外的寒冷。她手边就有一柄刀,提起来就可以杀死他,可她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只是走上去伸手探他的呼吸。那个瞬间他像被惊醒的野兽那样跳起来,一手抓着长箫,一手扯住她的领口。就在他要刺下的瞬间,她的婚服脱落,赤裸着站在一地月光中。那个精巧的设计,一拉胸口带子就会卸去全部婚服的设计,没有落在叶泓藏手中,确是落在那个长门僧的手里。

剥去锦绣的华服,他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疲惫地退了出去。

再次倒下之前他说了什么?

“是……你……别害怕……”

别怕?阿葵想,他怎么有资格叫人别害怕?最可怕的就是他啊,那个叫苏晋安的男人!

“阿葵!”老鸨真的生气了。

“娘说得对,娘说得对!”阿葵赶紧说。她要把那个可怕的男人从脑海里赶出去,他总是在那里,总是在那里,贪婪地占着她的心。

老鸨笑了。这一瞬间阿葵觉得窗外有一缕仿佛流烟的箫声传来,但是听不真切。她知道那应该是幻觉,这就是命,那个天命的主子,孤独的男人,还会再一次在她即将告别少女的时候来么?带着他的刀和箫,和海潮般奔涌的杀气,和对整个世界的愤怒。

不会的吧?那样想就太天真了。

苏晋安和苏文鑫两个跌跌撞撞地走在小街上,苏文鑫醉得太厉害了,只能靠着苏晋安扛着他,于是苏晋安没法继续吹箫了。

他把箫收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黑暗里那栋灯火通明的大屋,想想那里的窗前有一个人。

傍晚的时候,秋臻带着苏文鑫和苏晋安一起走出都督府,秋臻心情畅快,长长地出了口气。

“又是一天的忙碌啊。”秋臻说着压低了声音,“不过‘刀耕’的进度如此顺畅,让人欣慰。原教长那样的人都说我们八松都督府的人远比他想的精锐,我看,这晋北国里,我们会是下一批得势的人了。”

“晋安你说话总让人心里畅快,”秋臻大笑,“多亏了你和文鑫,你们现在真是我左膀右臂了,没了你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今天奏请晋侯,再升晋安一级到百夫长,从此就和文鑫平级了。文鑫你也别说我对晋安偏心,实在是八松都督府这个小衙门,以你的官衔再往上升没多少空缺了,否则我也不会亏待你。”

“谢大人!”苏晋安说。

苏文鑫笑,“晋安是我的好兄弟,兄弟升迁,我这个当哥哥的是开心的。大人对我俩都是贵人,晋安本事比我出众,升迁快也应该。”

“我们就要这样升入帝都啊!”秋臻拍着他们两个的肩膀。

“大人,今夜去哪里小酌啊?”苏晋安问。

他们这些天总一起小聚,一边喝酒一边谈“刀耕”的事情,不知不觉的,其他同僚都避开他们三人的私聚,俨然八松都督府就是这三个人做决断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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