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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晚雪浓情抄(12)

“那个朋友家里也不是很有钱,只是年纪大我们一些,想要安定下来罢了。”苏晋安随口敷衍一句,转身出门。

阿葵抬头看向门那边的时候,只看到苏晋安一个背影,她不知道老鸨和苏晋安说了些什么,心里想着也许他会过来打个招呼。但他没有,就那么走掉了。阿葵低下头,觉得自己是想得太多了。

苏晋安进入八松都督府的官衙时,整个都督府被云水僧严密地封锁起来,同僚们都被阻挡在外。官衙正堂的雪松木平头大案上坐着个男孩,两三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脸儿,梳着一条独辫,拢着内衬皮毛的织锦衣裳,眼睛大而明亮,全然不知道畏惧。

一根竹签沾着的大糖龙被递到男孩面前,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把抓了过去,凑在鼻子上开心地嗅着。

原映雪笑笑,转身看着秋臻、苏文鑫和苏晋安,被允许踏进这里的只有他们三人。

“就是这样的孩子,是‘刀耕’的种子,你们看看他。他的关节、肌肉、筋脉,乃至于魂魄都是完美的……作为一个刺客。”原映雪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身体,他的动作轻柔,孩子的注意力全部被糖龙吸引了,完全不抗拒。

原映雪轻轻叹了口气,把手停留在孩子的头顶,“如果不对他加以训练,他会长成一个普通人,庸庸碌碌,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但是如果在天罗老师的手里,他会成为无与伦比的杀人者,老师会揉制他的骨骼和精神,调节他的肌肉和筋络,把他变成一柄绝世的利刃。关节弯曲的幅度可以远超常人,以别人完全无法发力的姿势依然能挥出雷霆闪电般的斩切,能够靠着手指的力量在屋梁上悬挂一日一夜,能不食不饮猿猴一样翻越山梁,还能让呼吸近乎停顿在水中守候一个对时之久……这样的孩子很少,是这天地偶然间的佳作,他们同时具有千中选一的骨骼、千中选一的魂魄、千中选一的精神,只有这样千中选一的孩子,才有资格被训练成天罗的顶尖刺客。”

所有人都沉默着。

“这样的千中选一,真不是什么好事啊。”苏晋安轻声说。

“好事坏事,总是很难说的,在这样的时代,谁又能说活下去一定是好事,死了就一定是种悲伤呢?”原映雪淡淡地说。

“糖龙好吃么?”他问那个男孩。

男孩看着他,使劲点点头,懵懂不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即使是天罗优秀刺客们生下的孩子,也不能确保就是千中选一的刺客坯材,所以,每隔十年,天罗都会在整个东陆寻觅这样千中选一的孩子,绝不能超过五岁,否则他们就不能融入那个黑暗里的组织,成为他们忠诚的杀人刀。他们悄无声息地把孩子带走,无论这个孩子以前是贫是富,是尊贵是低贱,当他踏上天罗山堂的土地,他们都将面临一样的命运。天罗会用药物和严酷的训练让他们彻底忘记过去,他们的姓氏会被改为龙、阴、苏三者之一,被同姓的刺客当作孩子来抚养,他们会有新的父亲母亲叔叔伯伯,他们像血亲那样生活,忠于自己的新家庭,也忠于天罗本堂,等待来自天罗本堂的杀人使命。他们很多人,一生一世都不知道自己的亲人都是假的。”原映雪说,“天罗们把遴选称作‘岔路’,那是这些孩子一生中最大的岔路,走上这条路得,就再不能回头。”

苏晋安抬头望着屋顶,缓缓地打了个哆嗦。

“天罗山堂真是个残忍的组织啊,”苏文鑫叹口气,“他们只是把人像杀人木偶一样豢养着么?那么维持这个组织是为什么呢?杀人换得的金钱又给谁去享受?不断地选择新的孩子加入他们,又不断地把自己生下的不够格的孩子剔除掉,总有一天天罗山堂会变成一个木偶人山堂吧?每一个生活在那里的人都生活在虚假的家庭里,每一个都是杀人木偶。”

“所以教宗说,天罗山堂是一座‘玩偶之城’,藏在东陆的某个角落里,很多年以后,住在那个城里的人都是创立天罗山堂那人的玩偶,而那个拥有那么多、那么好玩偶的人,却已经死了。”原映雪低下头,把男孩轻轻地抱在怀里,他的眼神悲伤又欣慰,孤独又洒脱,“可是我也听说过,生活在那座‘玩偶之城’里的人相亲相爱,他们都相信彼此之间比血更浓的亲情,为他们本不存在的家族尽忠,所以那个组织数百年来都不溃散……对于那样的人来说,真的或者假的家庭都无所谓吧?他们互相依赖着,过了数百年。东陆浩大,总有一片玩偶之城是他们的家,有家可归的人都算得幸福。”原映雪忽的扬眉,“晋安你说是不是?”

苏晋安心头微微一跳,隐隐约约感觉到原映雪在说的完全是另一件事。可他不明白,他对着原映雪的目光,脑海里一片空白。

“时代的改变就要开始了,天罗山堂掌握着东陆巨额的金钱流动,时代的改变会影响到他们的收入甚至生存,他们绝对不会坐视。而对于主导这次改变的我们,天罗刺客们会不遗余力地诛杀,我们必须做好全部的准备。”原映雪环顾众人,“很快他们就会开始选择新一批的‘坯材’,你们必须抓紧时间,优先找到最好的坯材,我们会在孩子身上留下印记,等到我们和天罗山堂对垒的时候,这会成为我们制胜的力量。”

“教宗会席卷天下吧?”秋臻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属下们都望眼欲穿,这东路大局沉寂了那么些年,也该动动了。”

“席卷天下?”原映雪笑笑,摇头,“谁能席卷天下?谁又被天下席卷?”

他把那个舔着糖龙的孩子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苏晋安看那个男孩从原映雪的肩头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这三个沉默的男人,头顶一跳独辫辫梢起伏。

“谁能席卷天下?谁又被天下席卷?”酒肆的灯下,苏文鑫放声长叹,“听这位原教长的意思,心里也没什么底儿,我看天罗那个组织不是好对付的,这一场暗战打下来,也许会要了我们的小命吧?”

“其实这么说起来原教长倒也是坦诚的人,如果他说毁掉天罗在东陆的实力不过是伸手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我们必然能和他同入天启城享受富贵,这不但不能让人放心,而且显得虚伪吧?”苏晋安说。

“是啊,无论怎么都是九死一生的路。”苏文鑫说,“不知道我能不能看见我儿子长大。”

“你儿子?”苏晋安笑。

苏文鑫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只有晋安你是我好兄弟,我告诉你一人,可别对外说。前两天我未来的岳父和我爹带着我未婚妻来八松看我。在席面上,我是小心谨慎,连正眼儿都不敢多看我老婆一眼,我岳父大人不住口地赞我朴实本分。所以我说我带老婆去相熟的织锦坊拿一块好绸子做见面礼,岳丈一点疑心都没有……嘿嘿。”

“你……”苏晋安喝多了酒,一时没有醒悟。

苏文鑫用肩膀一撞他,横了他一眼,“那还用问?自家树上的果子自己不摘了尝鲜,还非得等到进来婚堂再叙礼享用啊?我拿了绸子,转头就带我老婆去了天桂坊!两杯酒一喝,再说点好话,老婆的裙带就送了。不是我自夸啊,那身段真是好,让人心痒,我爹确实有眼光!回去时候我老婆脸红得跟张布似的,我岳丈大人还硬是没看出来。我觉得这是得抓紧成婚,否则我老婆要真是怀了身孕,可不是小事。”

“文鑫你是炫耀你老婆的美貌,还是炫耀你就要有儿子了?”苏晋安又笑。

“当然是炫耀我苏文鑫风流倜傥,外有红颜知己投怀送抱,内有未婚夫人情愿宽衣解带!”苏文鑫醉醺醺地一挺胸。

“不是吧?我觉得文鑫你是想结婚了,你现在说话的口气,不知道多像一个居家的男人。你和自家夫人同床共枕有什么可夸耀?”苏晋安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看你是想把那个女人就此拴在身边,等不及地想娶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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