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岸渚江篱墨风起(34)+番外

就好像迷途的人终於找到了归宿,好像沈香的几案被雪水冲洗,终於能够放下,终於不留痕迹。

那日以後,江庭赭似乎真的释怀了许多,每日微微笑著,帮忙烧水打柴,只是与风羁墨两人在一起时,明显多了些温暖,多了些温度,多了些期待与萌动。初春烧饭小姑娘告假回了家,家中再也没外人打扰,风羁墨怕他寂寞,常常将公文带回府里处理,江庭赭亦不愿累赘他,常去城里的破庙帮一些流浪者的忙。晚间回来,两人一起做饭一起吃,一起阅读探讨,绘画抚琴,简直逍遥好似神仙。

春雪渐渐化去,草木欣欣向荣,院子里因为那些新绿也显得生机勃勃起来。风羁墨在窗台外面种了太阳花,一朵一朵含苞待放,明明已经过了严寒没了暖炉做借口,江庭赭仍旧就这麽在风羁墨的房间里留了下来,每日谈笑风生,相拥而眠。

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终於可以扎起来。风羁墨拿出了压箱底的银子给他添置了很多新的衣物,还不忘调侃:“你看,私房钱已经花完了,我是彻底打消娶媳妇的念头了,以此为证!”江庭赭无以为报,只得采了郊外一种极似丝绒的白草,和著一些碎玉玛瑙,替风羁墨编了一条银色的束发绳。

他在编著绳子的时候,想了很多,他对风羁墨的感情既不是当年对唐黎那般的微甜与悸动,亦不是後来那般情意笃厚与刻骨铭心,当所有热情与真心都葬送了之後,他在风羁墨这里找到的,是温暖的平静。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得爱,他亦不想那这人与唐黎比较。那个人是无法破镜重圆的心底最深的伤,而风羁墨是什麽,他不知道,也懒得想。

没想到那条银色的绳子令风羁墨极为感动,把那它系在头上之後就说:“这辈子是不会拿下来了,除非我死。”

风吹动他的黑发,江庭赭痴痴看著眼前这个俊美男子,心中微酥,一点点一点点仿佛醉了,他知道,也许这感情不像他一直想得那样浅,也许再近一步,就又是深不见底的沦陷。

可已经经历了一番不堪回首,还敢再去尝试沦陷吗?

平静美好的日子,还是没有能够长久,江庭赭身子里蛊虫噬心的痛苦又发作起来,那一日风羁墨不在家,他痛得在桌角撞昏了自己,血流一地几乎毙命,待他醒来的时候,风羁墨为照料他已然憔悴得厉害,没了平日里的喧哗和笑容,只是拉著他一只手斜靠在床边,心疼地啜泣。

去了雪山的财伯到现在还无音信,风羁墨已决定要亲自动身一趟,他不能继续再看江庭赭被折磨,不能再品味看到那人浸在鲜血里时候的撕心裂肺。告下了一个月的假,收拾了一些药材衣物,他便带著江庭赭向他曾经的家──西边那座神秘的雪山逆流而上。

这一路,虽不是观光,沿途春色也尽收眼底。江庭赭虽还会偶尔犯疼,大半时日还都是好的,仍旧可以同风羁墨打趣谈天,他也有意要驱散风羁墨眉间那一些愁云,於是变得比平日更开朗,风羁墨深知他的心思,两人一路都默契地携手而行。

第39章 重逢

“那里其实离唐门不远,等医治好了,下雪山之後顺便可以去看看起芳和茉茉,不知道两个小家夥在那里过得怎样。”已没有多少路程剩余,风羁墨望著阔别多年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还是有些激动,江庭赭见他神采飞扬,不禁憧憬:“我亦想要看看你生活的地方,一定……一定很美好。”

“美好是美好,就是冷了点,你身为江湖中人若是想瞻仰我那邪仙爹,恐怕也会失望而归了,他不在的。现在在宫里的应该只有我二师兄殷莫,他不爱见人,常年在山上躲著,不过别担心,他面冷心热而且医术简直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你的病肯定能治好。”

江庭赭莞尔,望著风羁墨的笑意盈盈,便好似三万里春光也比不过这一笑嫣然。命运多麽不可预测,他曾想过放任这蛊毒穿心而死好了,却遇见了风羁墨,如今他真的想要活下去了,和这个温柔的男子一起,余下的人生,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好人……

命运诚然非常不可预测。

风羁墨拉著他的手上了雪山,拉著他的手打开了幽宇宫的大门,江庭赭挂著微笑,带著几分涩然与不安,他已经猜想过门里各式各样的可能──也许会是一位冷淡的男子,对自己冷哼一声之後被风羁墨追著讨好;也许会挂著戏谑的笑意,调侃小师弟带了个男人回来;或者非常凑巧邪仙就刚好在;又或者宫里空无一人,然而他绝对没有想到他抬眼,最终看见的那人。

空旷幽深的大殿内站著一名男子。一袭蓝衣,长发如墨,带著三分他熟悉的气息,加著五分他恐惧的冷厉,正是日日夜夜不断浮现在他梦中,让他努力想要遗忘却无法抹杀的那个人,那个在他冷酷的心里种下了爱,然後连根拔起,弄得他遍体鳞伤痛苦欲死的人。

殷雨啸站在殿中,看著眼前来人,虽然惊异非常,脸上却没有半点波澜。江庭赭开始发抖,握在风羁墨手心的手像触电一般硬是缩了回去,风羁墨疑惑了一下,然而此刻江庭赭的反常也比不上眼前这人给他带来的惊奇,他露出灿烂的微笑扑了上去:“唐黎师兄,你终於舍得回来了?”

一抱抱了个满怀,殷雨啸皱眉接住这扑上来的青年,眼光却只透过他的肩膀直直看著僵立在殿门口的江庭赭。似乎并没有分离多久吧,却如同跨越沧海桑田,这一眼太过复杂太过艰辛,本来不该再见的,为何又偏偏碰到?为何又偏偏终於还是遇到了?

“小……小墨……”终於反应过来这粘著自己的青年是谁,殷雨啸十六岁离开雪山,已经十余年,当年那师父与师爹生的小不点儿现在也长成俊逸男子了,仔细看看,和师爹年轻时颇为相像。风羁墨却什麽都不知道,忙笑著转身将江庭赭拉到前面:“庭,这是我三师兄,不是之前和你说的那个,不过这一位一样是神医哦。”

他一边介绍,一边问殷雨啸:“对了唐黎哥哥,殷莫哥哥哪儿去了?”

“不知晓,我们来的时候宫里看似已经无人居住甚久了,”殷雨啸摇了摇头,随即对江庭赭绽开一抹温和的笑意:“初次见面,我叫做唐黎。”

唐黎,唐黎……江庭赭觉得既可笑又可悲,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男人如此称呼自己?

他瞳孔紧缩著,面对那人含笑伸来的手全身的血液如同凝固一般。这时後殿传来脚步声,殷雨啸回头一笑道:“来得正好!”说著将漠十三拉到怀里状甚亲昵地介绍道:“小墨,这便是师兄最宝贝的男人了,十三,这是我小师弟风羁墨,同你说过的我师父的儿子。”

漠十三看到江庭赭,脸上也立即血色顿失,及时被殷雨啸狠狠掐住身後的一只手才没有失态,勉强挂著笑容对两人寒暄了几句。风羁墨好奇地看看漠十三,想到一向腼腆内敛的师兄居然都如此开放了,自己亦不可薄待了江庭赭惹他难过,便也光明正大地要伸手去拉江庭赭,然而却被躲开。

他想江庭赭可能是面皮薄,就笑笑不介意,没看到就在他看向江庭赭之时,殷雨啸也向江庭赭露出了一抹冷笑。那分明像是在对他说,游戏尚未结束,而江庭赭已然全身像浸了冰水一般寒意肆虐。

怪不得风羁墨举手投足间,多少与唐黎有点相似……有些命中注定的劫,看来无论是怎样逃,也终究逃不了。

一阵寒暄之後,风羁墨说明了来意,殷雨啸勾唇微笑道:“其实殷莫不在也没有关系,我和他学了那麽些年,我想这毒蛊,我是治得了的。”

风羁墨露出了安心的笑,然而江庭赭却看清唐黎对他这温和礼貌笑意背後的嘲讽。风羁墨问唐黎他这些年来都在做什麽,殷雨啸绘声绘色,当著江庭赭的面却偏是没有一句实话。他说他云游四海,救人济世,风羁墨听得欣羡不已,浑然不知在场四人只有他一个被完全蒙在鼓里,然而江庭赭却根本无法将这谎言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