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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榕(190)

作者: 星旅 阅读记录

两个月前大人亲自下水将已是不全的夫人打捞上来时,那般惨状,暴怒炸崖之况,只叫人现下想来仍是毛骨悚然。

大人从来风光齐月清贵从容,却自南陵事后日日夜不能寐,累到极致不过浅眠半刻又一次次梦魇惊醒,压抑摄人的气息亦一次比一次深的冷冽锋利,

秋日余暑,却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便叫人如坠寒冬,不寒而栗。

温景州如一抹了无声息的幽魂站在冰棺前,他自虐般看着棺内血肉模糊的女子,任由悔恨,自责,不甘肆无忌惮侵蚀着他,

这都是他应得的,他明明已预感不详却仍未谨慎,他明明已抓住了她,却亲手失她坠落,亲眼见她身浴鲜血,

亲眼看着妻儿遇难,亲手致使妻儿遇难,这就是他强行留她的代价,是他应受的惩罚吗?

微小颤抖的手好似从前般隔着棺盖描摹她的脸部,死气沉沉的深渊眼眸忽地泛起柔意,紧抿着的苍白唇角亦缓缓弯起,“若再有一次,我还是要娶南儿为妻,只是我定不会再让南儿身处丁点风险之地。南儿是天外之人,便是肉身身死,神魂亦定不会消散,南儿莫怕,我不会叫你与孩儿流浪太久,南儿乖,待你回来,我定任你打骂出气可好,都是南陵这个名字不好,我改了它为南儿解气可好...”

温柔宠溺犹如耳鬓私语的自言自语,自日夜燃灯精雅奢贵,摆放着冰棺的正堂之中不断传出,在万籁寂静的幽幽夜晚,愈发的骇人诡异。

承宁元年九月,温府之内忽燃起佛香,浓郁的佛香之气腾于上都上空久久不散。

第96章 [V]

承宁三年,五月上,慕津城,三平观,

半成新的道观后门忽地被人从外急急推开,一身着干净却看得出已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女子快步入内而后反手合上落了门栓,与正扫地的女冠简拜一礼便径自往南边而去。

南榕正以左手抄写经书,忽听屋外有人声响起,便随即搁笔取了桌旁一物开门走了出去。

“无量天尊,扰了木居士清修,还请居士海涵。”

南榕回以一礼后,温婉浅笑:“秦女冠多礼,贵观借宝地予我已是感恩不尽,何来打扰一说,经书已抄录完毕,只字迹潦草,还望女冠包涵。”

她在这观中已住了一年之久,虽不常与道观中人来往,却都也算相熟,且其中以自小在此长大,性情外直的秦女冠尤为最熟,

二人稍作寒暄后,秦女冠便抬头看她,松了口气道:“此次多谢居士伸以援手,否则香客突至,经书未能全奉于像前,才是罪过一桩。”

南榕莞尔一笑,将出来时便带着的纸张双手递去,“女冠言重,能为观中出力,我亦觉荣幸,惟望观中一切安好。”

“无量天尊,多谢居士。”

秦女冠双手接过厚厚经纸转身之际忽地回转说道:“此次前来取经文的香客乃城中官家女眷,居士久居观中与外隔绝,若有兴致,不妨可一道前往?”

“多谢女冠关怀,只我与家中曾有言在先,未经家中来寻,绝不与外人见面,且我今日观贵观南华经有感,正着手抄录,也暂无空暇,便要愧您好意了。”

“居士言出必行,小道钦佩之,既如此就不打扰居士清修,居士留步。”

南榕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快步不见,才转身回到屋中。

三平观委实称不上大,甚至比之各道观寺庙,足可堪称小之一字,她才提笔记下不足一篇经文,便耳灵的听到有数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忽然而至,随即在正殿停下,下一瞬,独属于女子们的清细嗓音亦汇聚成音徐徐响起。

便是观中再小,也到底隔了几堵墙,观中女冠们齐声见礼后,正殿的声音已轻若无声,南榕未着意窥听,亦不好奇那官家女眷为何,自也对身外一切诸事予以少听少看少参与,

她侧眸看了眼一旁连墨无力的字迹,搁在桌上的右手缓慢握起,现下平静的日子来之不易,需得万万珍惜,爱惜,才是。

*

“温景州!”

温景州猛然坐起,浓黑如墨的眸定定望着虚空,绝望无助的叫喊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当年那让他心神剧裂的一幕亦又再次重现,

他心爱的女子,他还未出世的孩儿,就在他的眼前,在他的失误下,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头中突然袭来熟悉的尖锐刺痛再次将他自梦魇中拉回,清冷威严的脸上微覆薄汗,漆黑无底的眼眸渐渐凝神却只是一片叫人望之即伤的冰寒冷酷,

不负清雅的低沉嗓音划破黑夜时更叫人莫名胆寒。

“叫黑原,左平。”

在没有女主子到来之前,温府本就是安静肃然的,是因了一个女子的到来,才为这座府邸焕发了活采,而现下,亦因着一个女子,让这座巨大华贵的府邸重新恢复安静,甚而应该说是,寂静如死寂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