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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植物园(12)

凤凰乱点头。看得出来她有无穷倾诉的愿望,可惜都要死在喉咙里,真是造孽。由此山狗就起了仗义心,一拍胸膛:“我去帮你找桃红它们拿枇杷膏~~~”。他的豪言壮语说到一半,突然走了降调,好比一只皮球中途被人放了气一样。想想那几条蚯蚓现在还云里雾里多情着,等清醒过来,必然要大发作,不要说求枇杷膏,被它们拿去当花肥都有可能。当时逞一时之快,没怎么想后果,现在反应过来,就觉得大为不妙。他嘴里含了一口油条呆呆看着凤凰看了半天,猛然一拍大腿:“有了,以毒攻毒,以毒攻毒。”拉起凤凰,飞快冲出了食堂,一路冲回了他的宿舍,从满屋子乱到伤心的堆头里胡乱抓了一阵,抓出一个风筝,又撒腿继续跑。凤凰虽说长的是两只小爪子,外形十分枯瘦,还套了两只小红绣花鞋,劲道倒也不弱,居然一路跟上了山狗的速度,莫名其妙飞驰过撒哈拉之眼中结构神鬼莫测的数条大道,一直跑到了温泉眼旁边。那三条被陷害的蚯蚓居然还泡在里面,西子捧心的西子捧心,对花吐血的对花吐血,缠绵悱恻,架势十足。

山狗将凤凰手一甩开,立刻扎了个马步,飕飕飕飕把那风筝放了上空,仔细看,那风筝不是纸扎,也没有用丝绸之类传统的轻薄质料,而是整一朵风信子花,单层互叠的花瓣薄如蝉翼,而边缘处则悬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居然是微型摄象头。山狗贼嘻嘻把风信子风筝升空,那玩意儿深具灵性,自己飘开去寻找最佳拍摄角度,将温泉眼中的蚯蚓美态拍得无微不至,淋漓尽致。山狗得意洋洋的打了个响指,对凤凰道:“等着,很快就有枇杷膏了。”

枇杷膏的确很快就到了手,凤凰也终于可以放心大胆说话,建功之物的确是间谍风信子所拍下的大量照片。

话说蚯蚓们终于熬到药力尽散,一窝蜂爬上岸来,就要和山狗逐个单挑。此时风信子还在空中飘荡,来不及躲避,被桃红气急败坏一尾巴甩下来。它一边对着山狗大竖中指,一边把摄象机拿起来要毁灭证据,结果打开看时,小脑袋往旁边一歪,半天没动静起来。银灰正双脚齐飞在山狗身上踏啊踏的,一边喊它:“你看什么,过来帮手砍人啊。”

桃红对它们招招手,眼睛却一直盯住摄象机显示屏,眨都不眨,碧绿趁着自己在和银灰换手,忙过来看个究竟,结果一看之下,嘴巴张成一个O形,再也移不开脚了.说起来银灰的定力的确是出类拔萃,当然我们说它脑子里少根筋也未始不可,连被踩在地上的山狗都支起半个身子要去看热闹,它居然还在心心念念练人肉垫上操,直到凤凰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拍得好漂亮啊!!”然后大家一起在空中飞了一分多钟,它才醒悟过来:”什么?什么拍得很漂亮?”

拍得很漂亮的,是那些本来想拿来要挟蚯蚓们投鼠忌器的风信子照片,谁知这朵间谍风信子是个唯美主义者,在空中左闪右闪,精益求精,拍下来的照片从构图到光线,从比例到捕捉,无一不是大手笔,三条蚯蚓见自己如画中仙子一般美仑美奂,喜出望外,一迭声叫爽,幸福得一下给了一瓶巨大的枇杷膏,保守估计,凤凰可以喝半年的。

虽然山狗偷鸡不着蚀把米,不过殊途同归,总算把枇杷膏搞到了手。至少是避免了以后吃饭要带根铁丝去固定饭碗的麻烦。他也去瞄了两眼蚯蚓写真,悻悻的说:“有什么了不起,哼,看我回头去拍一个阿拉伯的劳伦斯造型专集来,羡慕死你们。”银灰头都不抬,道:“兄弟,包块白布未必就是阿拉伯劳伦斯。你不如去趁这块头巾还白净,去拍个撒哈拉卫生标兵屠夫秀,我觉得买的人会多一点。”山狗翻翻眼睛,摸摸自己的头,觉得那些花好象都还在长着啊,不然怎么一会儿比一会儿沉起来。桃红好心帮他解释:“没在长,不过早上空气湿,她们打露水呢,你这两天要多到处走走带她们呼吸新鲜空气,别闷在家里啊,不然花开得不够好,你还会得风湿。”山狗大惊,连忙手一甩就走,凤凰连忙跟上他,听到桃红还在喊:“运动不要太剧烈啊,脑子里有什么异常,马上要来找我们。”

脑子会发生什么异样这句叮嘱十分恶毒,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山狗刚刚好了一点的心情又被搞坏了。他伸开自己的双手作为平衡,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着,凤凰沉默地跟着他,跟了很久,终于说:“你脑子怎么啦。”

他们站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由鸟脸保安驻守的城门。后现代的金属建筑风格,远远望去,森然屹立,在清早明晰的天空下,有一种难言的沉重。山狗出神的看着那道门,看了半天,忽然说:“我都不记得自己来这里有多少年了。”

凤凰歪着头,跟随他的视线望向远方,说:“撒哈拉之眼建城将要四十年了,你在这里,怎么也不至于有四十年吧。”

四十年?四十年?

山狗疑惑的看着凤凰,脸色阴晴不定:“四十年吗?”

他四处去看那些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椅,越看越惊悸,越看越讶异,良久之后,终于有一声奇异的呻吟冲出他的喉咙:“我有这么老了吗?我有这么老了吗?”

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特别是感觉。失恋的人不少,自杀的人却不多,只要熬过最初那三天,一切都会出现转机。这是所谓的真理。

对于山狗来说,时间给他带来的,是大量的混沌。是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上,却如同没有存在。每天他走过撒哈拉之眼的街道,走进科技研究中心,走过自己的狗骨头公寓,走到赞比亚菜市场上去吆喝。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如同没有发生过。没有人等待,没有人期望,没有人督促,也没有人赞赏。他独自生活在这孤独世界的一角,有时候觉得很有乐趣,有时候未必,但是无论如何,生活都在这样继续。带着怡然自足,无风无浪的完美表象。

这一段独白,在含羞草植入山狗脑后第二天,出现在他半夜的梦呓中。那时候醒来,他想起床去喝口水,却听到一个奇特的声音好似从他后脑勺传来,低沉嘶哑,喃喃着什么。似一个寿算不永的老人,在一字一顿吐出自己的最后愿望。山狗吃了一惊。他慢慢转身,看到的只是自己身后那堵明黄色的墙壁。而那个声音,又继续在他身后响起。

遇到这种情况,比较科学的解释,就是闹鬼。既然是闹鬼,那么就不值得追究为什么,因此山狗摇着头去喝了口水,继续倒头睡下,这一次,他听到那个声音来自己的枕头下。此时放在他窗头当闹钟的那盆叫床郁金香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他:“猪头,这是你自己在说话。”

山狗不信:“胡说。我嘴巴闭得好好的,而且我哪是这个声音。”

郁金香摇摆两下,“切”了一声:“不相信算了。”

疑惑中他跑去看镜子,那里面有一张浮肿的脸---睡前啤酒喝太多,眼睛里一条一条的血丝---应该要做做黄瓜皮补水眼膜了,当然,如果由外人来看,首先注意的一定不是上述两个部分,而是他头顶正中央,突破香水百合和墨竹的掩隐,长势喜人的那株含羞草。不过半夜的工夫,那两片叶子已经长出了十几厘米。有碧影闪烁,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就在山狗看镜子的这会儿,仍然在缓慢而不间断的膨胀生长,而那难听到死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嘟囔着不停,仔细听,就听到了那一段话。“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来不及穿上衣服,山狗就跳出屋子,一口气跑到温控中心去,拼命敲门,那三条长期患有失眠多梦症的蚯蚓不等他瞧到第二声,已经齐刷刷栽了出来,对他怒目而视:“神经病,你干啥?”

山狗一转身,指指自己的后脑:“这里,我在这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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