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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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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纪 BY白饭如霜

那个女人走进药店,要求买一剂沙瑞西草药的时候,夕阳正好,我躺在店面正中间的客人休息沙发上,神游太虚,四仰八叉,浑无形象可言。

伙计在柜台后面一边配药一边对我大声嚷嚷 ,中心内容是在正常的客流状态下,店里全部的存货最多还够继续经营三天,之后我们--唯一的老板以及唯一的伙计,就要和西北风相依为命 ,当然他更主要的意思是询问上天,像我这么懒惰的人,到底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才免于被一记天雷打成外焦里嫩的命运,而他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却始终脱离不了帮人擦屁股的下场。他最后用了一个花腔咏叹调来哀叹自己的不幸遭遇,随之收钱给药,准备送客走人。

但是他显然唱得过于声情并茂,导致客人对我产生了对药物之外的兴趣,否则无以解释她怎么会向我走过来,自我介绍说她叫尹美丽,并且她需要四个疗程的沙瑞西药草,伙计只能给她四分之一,理由是我不去进货,因此她过来问我一下,为什么不去进货?如果去的话,货什么时候会到。

对一个生意人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司空见惯的问题,货如轮转,相当值得高兴,问题在于,我实在不算一个很合格的生意人。

沙发上我抬起头来,往后一看,看到两条又长又直的腿,穿一条样式典雅,但意识大胆的皮质短裙,再往上看,我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腿漂亮已经很难得,居然三围也标准,非常值得我起身端坐,好好的饱一个眼福。

尹小姐对一个雄性动物对她放射出色迷迷的眼神显然安之若素,且刻意摆出一个更为S形的姿势,追问:“什么时候到货。”

好吧,对这家野生草药铺来说,这么漂亮的女客人是很少见的,对我有所要求的就更少,应该努力接待一下。我偏头想了半天,比我能做到的极限还提前了两天,说:“两年三个月十七天后吧”

看到一双已经很大的眼睛变得比平常两倍大,就算要我付钱都完全值得。在她确认我在耍她,从而发出母狮子吼以前,我怪有趣的看着尹小姐:”你知道野生草药是一种什么草药 吗?“

通常身材很好的女生,就会比较忽略发育自己的智力,所以她想了一下,说:“是。。。野生的?”

我忍不住击节叫好,答案完全正确啊小妞,假如你是在参加考试,唯一可能让考官扣你分的原因就是―――会不会太简单了一点?

因此我稍微补充一下详细的信息,所谓野生草药和大棚草药的区别不在品相,不在质量,甚至不在功效,而是,前者拥有完全的自由和彻底的自我,简言之,人家想长就长,想怎么长就怎么长,以及更彻底的是,愿意什么时候长就什么时候长,以我对沙瑞西草的了解,刚才所报的数字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了。

尹美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仔细看了我大概两分钟,然后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外号,扬长而去。

我的伙计躲在柜台后面,对我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嘿,神经病,老板,最近这样叫你的人不多啊。”

最近叫我神经病的人不多,是因为最近的顾客不多的缘故。

事实上,刚才那位尹美丽小姐,乃是数日以来,唯一登门的人。

由此得出一个推论,东门算命的王大,最近生意一定也着实不好。

我耸耸肩,重新把自己放平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南风正好,初夏的阳光带香,就算是一个神经病,也该有躺在沙发上好好享受一下夕阳的权利。

六点钟,阿四准时轰我出门,收工回家,他离开我的身影无比落寞,忧心忡忡,我忍不住劝他:“生意不好没关系啦,最多我们关门好了。”

作为老板,如此胸怀不可谓不宽广,可惜世上人众,知音独少,不信的,且听阿四转头对我发出咆哮:“你个没出息的。”

被下属骂没出息,于自尊乃相当大的打击,即使我的自尊心已经薄弱到如今这个田地都难以幸免,如此,我决定雄起一下,去东门和王大谈谈生意。

王大,半拉老头,其形如猴,其貌如鼠,在本城盘踞多年,地盘在东门,特长是算命。

他算命准不准,我不甚了然,城里其他人,似乎也和我一样不大了然,就算偶尔有人上门,无一例外都是手里捏着五块钱,一言不发,放下就跑,王大不愧是一个有操守的人,牢记劳动光荣的道理,不肯坐享其成,当是时也,总是拔腿就追,追上以后,不把人家的掌纹翻来覆去看出一朵花,前生后世都研究一个通透,决计不肯善罢甘休。老实说,以他那副营养不良的身板,居然次次能把人追上,本身就是人间奇迹的一种。

但是他有一手小绝活,半年前开始发扬光大,在本城变得赫赫有名,就是:客串江湖郎中。

专治疑难杂症,五迷三道,无药可救,病入膏肓。

换言之,专治治无可治。

他开出的药,不但普通人找不到,连名字都叫不周全,常理而言,人们不大会买那些他们十辈子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更何况这些东西据说还是拿来治病,但他最后变得街知巷闻,名满市井,是因为总有人愿意死马当活马医,好消息是,那些勇敢的马,最后都活的不错。

当然,那些药,全世界都只有我店里有得卖。

是之为理念搭台,自然唱戏,整合资源,平台共享。

贵为神医之后,他还是在东门坐镇,早来晚走,从不迟到早退,堪称自由从业者中的劳模。

今天也是如此。

我找到他的时候,夕阳终于沉落在山的另一边,暮色四合,每天的这个时候,我的心情都有点奇特的难过,追根究底,大概是没有地方去吃饭的缘故。

“老王,今天该收档了吧。”

远远和坐在东门桥头的王大打招呼,顺便停下来,在街头小贩那里买了两个蛋饼,嫩生生的煎蛋裹在面饼里,涂了辣酱和豆瓣,撒一圈新鲜葱花上去,又热又香。我走到王大身边蹲下来,递给他一个饼:“趁热。”

他一点不客气,拿过来大嚼,吃得很过瘾,吃完一抹嘴:“这几天生意太差了。”

老就王大,小就阿四,个个为生意担心,好坏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吃蛋饼。

王大横我一眼,没说出来,意思摆在那:“你个没出息的。”

我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生意好啊,你主要的生意是治病,没人生病多好。”

他相当气愤:“屁,治病生意好得很,算命的一个都没有。”

看样子是专业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对我控诉:“自从三年前治好张家那个死鬼老头,人人都来要求医问药,要是真是我治的,还值得高兴下,明明全是你的草药的功劳,现在好了,人家都不记得我本业是算命的了。”

说到这里,我有点明白这段时间为什么没人来买药了,原来药托罢工,说不定还反水。

罢工就罢工吧,人生而自由,有吃蛋饼的自由,也有不干活的自由,我表示深刻理解。

最多卖完店里所有存货,关门大吉,在这儿呆了大半年,我是不是也该去其他地方逛逛了。

其实,我很喜欢这儿,挺小的镇子,人口绝不算多,有山有水,空气一流。

人们互相之间都很熟悉,家长里短,不用多久就街知巷闻。红白喜事经常倾城而动不说,水波街的阿香嫂擅长烧猪头,每次一动炉子,香气传遍四邻,没等菜起锅,门口就有群众排队,要求共享酒肉,也不白吃,这个拎一条新鲜草鱼来,另一个就带两只苹果,就在道上开流水席,物物相易,皆大欢喜。我刚来这儿就躬逢其盛,吃得满嘴流油,八辈子不认识的人还热情招呼我喝口米酒压压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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