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美容师(6)

现在房子里清静了,咪咪小姐还是没有回来,我站起来又坐下去,坐下又躺下,躺下又蹲着,一看时间才过去两分钟,这也太没效率了。

等人的滋味,比憋尿还辛苦,我这是体会了,脑子里不停闪来闪去,画面都是明天大报小报上的轰动头条,“头面人物,被亲生女儿铁臂绞死;四儿齐哭,艰难世途何去何从。”哎,我不去当狗仔队写社会新闻,实在是可惜了。

等到差不多要呕血,“咚咚咚”有人敲门,我一个箭步冲去打开,人家的手直接敲到我鼻子上:“您找谁?”

那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谨小慎微的西服,跟房东先生的日常装束一模一样,而他一开口,也确实提到了房东先生的名字:“孙成礼家在这儿吗?”

我指指隔壁,他“噢”了一声,转身要走,我多口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他说:“老孙心脏病突发,送医院急救去了,我们不知道他家电话,就按公司人职登记的地址过来找他太太。”

这时候我看到孙家的门似乎早已打开,房东太太站在阴影处,一张脸比死人还白。

老天爷,今天已经十四号了好不好,你是不是昨天没玩高兴,今天拉上我周围的人一起玩啊?

跟着房东太太跑到医院,手术室前已经围了一大票人,都是房东先生的同事,他看来平常人缘极好。大家都面有忧色,看到房东太太,不但没有迎上来拥抱以示安慰.反而都诧异地看一眼就移开,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哪位啊,跑错地方了吧?”

几十年夫妻,房东太太似乎从未在那套公寓楼之外的世界出现过。如果说她在车祸的那一刻失去的是家人,那么之后的时间里,她慢慢失去了自己。

原来一个人想要自杀,可以采用这么缓慢而彻底的方法。

房东太太靠在我身上,远远躲开,除此之外,她也无人可靠。这时候手术室打开,医生走出来,房东先生的同事纷纷围上去,一边惊讶:“咦,这么快?刚进去啊。”

医生面无表情:“手术很危险,我们没有办法担保病人一定会醒来,他刚刚留下遗言,一定要我出来转告各位,如果他有事,请各位千万要照顾他的太太.他来世一定报答。”

传达得极为精准快捷,然后回身进了手术室,那些同事不约而同地静下来,其中一个貌似他们老板的人叹息一声:“老孙一辈子,不知道欠他太太什么,做什么都为了他太太,他那么能干,升他职他不干,加他工资也不见他花,派去海外当老总一口拒绝,每天准时要下班回家.连看到一把香蕉都是买回去给太太吃的。”

我和房东太太双双听在耳里,她在我身边,脸色惨白,无力地倚着我,我感觉自己的大腿骨发出鬼哭狼嚎声,说:“断了断了断了……”

另一个同事接上:“老孙是好人啊,这么多年,家家有事,他出钱出力出人,什么都肯帮。

旁边的人纷纷接口表示赞同,却听到那个叫房东太太来医院的同事高声说:“那也都是为了他老婆,老孙的口头禅是,不用谢我,将来有个万一,帮手照顾一下我老婆。”

他似是故意讲给房东太太听的,说完眼睛就看过来,顿时所有人都会意,一起齐刷刷盯住我身边的房东太太,双双眼睛里都在问一个问题:“这个女人何德何能,可以让她老公死心塌地到这个地步?”

不是局中人,谁知道那漫长岁月的百味杂陈,一言难尽。

谁能判断,或者定论?

满场终于沉默,我扶房东太太坐下来,她也老了,皱纹在皮肤上肆虐,我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年纪轻轻就过世,但记忆中父亲和她恩爱逾恒。相比起来,谁比较幸福?

是谁说过,做人不开心,活一百万年又有什么用?

忽然听到她轻轻说:“昨天以前,我觉得,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有什么伤心的。”

她凄婉地直视着手术室的门:“可是我现在知道,如果他不在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眼泪终于落下来,如暴雨倾盆。

手术在进行中,说大约需要四个小时。等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饿得快要死了,实在坚持不住,趁房东太太冷静了一点儿,悄悄溜出去,准备在附近找个

地方吃点东西。

结果在医院门口,迎面撞到一个人。

看样子还不是撞到的,因为那个人对着我冲过来,一把扭住我:“小子,我给你的东西呢?”

一苇?你怎么跑这里来的?

我前任老板还是那么风情万种,白衣飘飘,不过脸色就难看一点儿:“我追着你的味道来的,你在医院做什么?”

追着我的味道来?你干哪行的?而且东西是你自愿给的啊,不要做出这样追债的表情好不好,旁边有警察,我胆子好小的。

她可能觉得我言之有理,因此把手从我领子上拿下来,顺便拍拍我肩膀上的灰,然后说:“我给你的那些东西里,有两样我要拿回来。”

我说:“洗脸液和磨砂膏对吧?”

她大惊:“你怎么知道?”又一把扭住我,喂,阁下是淑女啊,斯文一点儿会死吗?我拉开她的手,没好气:“我知道那两瓶东西有魔力,其他没有吗?”

一苇一点儿创意都没有,气急败坏起来,恶狠狠地盯住我:“你拿去干什么了?”

我耸耸肩:“就给人家洗了洗脸。”

她表情古怪:“有魔力?”

我回头望了望医院里面,咦,是不是房东先生的手术做完了啊,一片喧哗,还传来房东太太发自内心的呼喊:“老公,老公你怎么样……”房东先生听到一

我笑起来,对一苇点点头:“很有魔力,谢谢你。”

她松了口气:“幸好,你给谁用了,对方心地特别好吧。”

心地好?陈太太心地倒不错,就是神经一点儿,房东太太今天以前?我觉得叫她魔鬼之母也没什么大错。看我表情犹疑,一苇特别说明了一下:“那两瓶洗脸液和磨砂膏,都能针对人心的阴暗面作用,但使用者必须本性非常纯良,那样阴暗力量才容易控制,或是拥有特别力量的美容师代替作用,免得黑暗能量发噬。”

特别力量?你觉得我的样子像有特别力量吗?莫非深藏不露的意思是连自

她打量我一下:“什么意思?你帮人用的?”

没错,有问题吗?她嘴巴张开,张了半天合不回去,后来用两只手扳了一下才成功,然后镇定地摇摇头:“没事。”

然后她掉头就走了,我追在她屁股后面喊:“你不是要拿东西回去吗,你等下跟我回去拿吧,我要看看房东太太怎么样了。”

她在医院门口的马路上停下来,回头向我笑,仿佛要说什么,这时候一辆车以极快的速度驶来,我来不及叫,只能奋勇地冲上去,一把将一苇推开,那辆车的车灯已经亮进了我的脑髓,那瞬间我看到了父母温柔的笑脸,爸,妈,我终于可以和你们在一起了……

但是我没有。那强烈的灯光又暗淡下来,然后逝去了,我发现自己被一个人提在手里,脚下空空荡荡,最少要下降一百米,才有土地这种东西存在。

向上看,一苇微笑的脸容在高处。不会错的,那样懒洋洋的笑容,妩媚而淡

“你的确是个好孩子。”

她是在夸我:“不折不扣的好孩子。”

下降,再下降,这回轮到我的下巴有了一点儿开合上的问题:“你是不是人啊?”

她深深凝视我:“我是不是人不重要。”

一苇的手搭在我肩上,轻轻拍一下:“能够使用来自魔界的美容品,必须心地无私无畏,否则那些从别人身上的黑色力量,会转嫁到你身上,把你变成恶魔。”

她转了一个身,最后凝望过来一眼,然后如烟雾一般消散在空气中:“那两瓶东西给你吧,你用,我很放心。”个说对我放心的人,而且还伴随着一个那么神奇的秘密。我呆呆看着湛蓝的夜空,惊喜的心情比见鬼的心情来得稍微强烈一点点……

那天,八月十四号晚上,房东先生手术成功,在医院病房安静地休养,我陪房东太太回到家,她精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当我说罢晚安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四宝,谢谢你。”

我不解地看着她,在客厅温暖的黄色灯光下,第一次觉得房东太太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人,而现在也是个很慈和的太太。

上一篇:生存者 下一篇:猎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