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家电人生【两部】(15)

诺曼被人抢了好几次话头了,由惊到怨,现在白了录音机一眼,不满的嘀咕:“人家说话呢。”看来已经死心塌地的承认了自己被一群电器挟持的可悲处境。

他说:“我和蓝蓝,乃是青梅竹马。”

我转身对大大说:“咱们把剩下的三个季节都给他招呼上吧。”

诺曼忙高喊:“等等。”

他对我大大的瞪着眼睛,露出生平对诚恳的表情,说:“我和蓝蓝,确实是一起长大的,她对我无微不至,是因为我身患绝症,活不过二十五岁。”

要不是这段话的语速超过了一分钟二百八十个字,使我及时在十秒内就听到了活不过二十五岁这个消息,我们家的除草机已经做好准备跳起身来,随时扑上去把他从一个靓仔变成一个公公了。

我惊讶的打量他,说句老实话,他是真的很瘦,无论穿多么浅色的衣服,都无法造成膨胀的效果,倘若强求,只好在里面装海绵。脸色青白,印堂发黑,饿纹入嘴,人中短而有截断,不但短命,而且非常之短命。

这几句话不是我说的,是阿BEN说的,他最近热中的东西看来又转向了给人看相算命,之前还学过一段风水,我买房子那段时间,他经常跟着我出去看楼盘,那些跟我一起进样板间的人,总会听到我一个人跟走火入魔一样在哪里神神叨叨的说这里是煞位啊,摆不得床啊,这里有聚阴之像啊,要放水晶球化解啊什么的,处于某种高智商人士的劣根性,他从来报忧不报喜,所以每次我的看楼之旅,都结束在被一大批卖楼小姐的喊杀声中。

不过看起来诺曼对此已经很有适应力,他苦笑的点点头,说:“这位电脑兄很有见地。不错,我所患的,是一种遗传性的血液病,根本无药可救。今年我已经二十四岁了,在死之前,我要为蓝蓝做一件事情。”

我脱口而出:“什么事情?”

他的脖子被卡住了,但还是艰难的将视线投向蓝蓝,看见她仍然陷入昏迷,仿佛松了口气。而那眼中的温柔神情,完全不可能是作伪。他缓缓的说:“蓝蓝也有同样的病症,我要以我一切的代价,让她好好活下来。”

这话如同一阵奔雷,打得我整个心都颤抖起来,惊愕,疑惑,恐惧,都席卷而来,我一瞬间已经全身冰冷。他转回头来,望着我:“蓝蓝嫁给你,你记得是谁做的媒吗?”

当然见得,我认识的人好少哦,会给我做媒,并且介绍给我的女孩子仅仅有两条腿的,少无可少,只有我老板而已。

诺曼点点头:“你的老板,本来就是我家的世交,是我装作无意之中,令他起意将蓝蓝介绍给你的,也是我说服蓝蓝,嫁给你的。”

“为什么。”

这来自各种音频,音色,音高的声音会聚在一起,回荡在整个屋子里面,完全可以使人瞬间陷入彻底失聪的状态。诺曼脸容一阵扭曲,痛苦的睁大眼睛左右看看,我向他耸耸肩:“喏,这就是你把所有电器都打开调到最高声音的时候,所能出现的状况。”他这个时候还有闲心,也对我点点头:“我很同情你。”

诺曼前面那几句话,和我们之前对他行径的了解,态度转变之大,立场悬殊之远,和陈水扁施政前后之嘴脸有得一拼,不过后者要是身上也连个测谎机,那些红灯大概会直接亮到短路为止,到爆炸都没一刻安息。而现在,没动静。我狐疑的看着网多多,阁下没有被买通吧?诺曼那么有钱,是不是给你准备了一箱上好电池当夜宵了?它对我瞪一瞪,警告:“别怀疑我的专业操守啊,不然一会电到你变成人兽恋。”这么狠!

既然网多多说没问题,我当然只好姑且听之,虽然心里实在觉得有点七上八下的,要知道世事无常啊,别再说下去,他演的戏份是悲情多情柔情深情令人扼腕,我倒成了八流小说里那些木嘟嘟的狗屎头老公了。喂,老公不好当啊,软不得硬不得的,编剧的对我们多放一马好不好。

他对我表示完泛人类之爱的同情之后,继续说:“我们所患的病症,并非常规的原因引起,一切表现都十分罕见。我一早知道自己的命运,蓝蓝却不知道,无论如何,我们深深相爱,希望永远彼此生活在一起。”

他一边说我一边殷切的注视着网多多,你响啊,你倒是响啊,它对我点点头:“IT‘S TRUE,BABY,IT’S TRUE。”

我差点没哭出来。哽咽着我做了最后一个挣扎:“那为什么你让她嫁给我。”

一想到居然是他“让”蓝蓝嫁给我,我心都碎了,而更碎的地方是我那男性的自尊,在被世界漠视三十年以后,熊熊燃烧起来。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非常单纯的,却也非常强烈的愤怒。因为我一直以为,一切在这大千世界都如蝼蚁,但惟有一个人所拥有的活生生的爱,却是决不能被蔑视和践踏的。握着拳头我站在那里,脸不知不觉涨得通红,然后我家的熨斗在地上滴溜溜的转了一圈,说:“哎呀,我闻到有男性荷尔蒙分解的味道,喂,谁这么没品,今天想玩易装啊?”

尽管如斯激动,我还是决定听完诺曼的供词,现在扑上去打的话,多少占了人家的便宜,不如一起到外面阳台上单挑来得光明正大---唉,我一辈子就是死在光明正大这四个字上了。为了让自己能够冷静下来,我过去沙发上,依偎在蓝蓝的身体旁边。无论如何,我都是爱她的。

诺曼喘了一口气,奇怪,我们没对他下什么狠手啊,最多是绑一绑而已,为什么他汗出如浆,样子如此之憔悴,一张脸,简直像是在时间流逝中慢慢的,也是不停的走着形。他加快了语速:“能够和蓝蓝一起生活,然后死去,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我觉得,人间的生活如此美好,她应该比我生存得更久,很多年来,利用我家里的力量,我寻访无数医生和生命研究机构,希望可以找到一种方法,彻底治好我们,可是,一直都是失望,失望,甚至根本没有人听说过有这样的一种病。”

阿BEN忍不住了,出声问:“到底什么病啊。”

诺曼恋恋的看着蓝蓝,过了半厢,虚弱的说:“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可是患有这种病的人,比如我,血液的流动速度会越来越慢,虽然过程很长,却没有停止,一直慢到完全没有办法再供给身体氧气,一直慢到彻底停下来,我将带着凝固为石头一样的血管死去。”

阿BEN屏幕盖子一翻一翻的,翻的速度还越来越快,一边喃喃:‘我居然不知道,我居然不知道。“等我被他晃得实在眼花,哀求他少安毋躁的时候,他突然猛的跳到我身上来一拍我的大腿,兴奋的说:“我查到了,古代埃及有这种病的记载。”

我霍然站起来:“有救吗?你一定查到有救的方法了吧?”

它不好意思的拿羽毛扫扫头:“对不起,好象没有。”仿佛感觉我那颗脆弱到在胸膛里呆不住的心卡拉拉往屁股部位沉落的声音,它忙又跳回去,对大大耳语:“糟糕,言多必失啊。”

诺曼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说:“你家的电脑是对的,这病来自古代埃及,据说是来自法老对自己的仇人最恶毒的诅咒,我也曾经深入许多或大或小的金字塔探秘,希望可以得到破解的口诀,都无功而返,眼看我和蓝蓝,就只能在必死的命运里沉沦下去。”

他这场脱口秀说得我在边上眼泪汪汪的,要不是大大顶住我,就有点要直接晕过去的趋势。此时阿BEN将他的白羽毛在我头上一敲,冷冷说:“老关,你近来虽说睡得少一点,智商也不至于下降得这么快吧,埃及法老,我还秦始皇咧,你也信!”

我抹了一把鼻涕,顺手擦在诺曼身上,委屈的说:“可是网多多也没说什么呀。”

大家都一齐去看这台来自国安局的测谎仪,不对呀,怎么连电源指示灯都熄灭了,而且一旦静下来,我们就很清楚的听到了一阵非常微弱的鼾声。大大此时一声不吭的过来,抓住网多多一阵猛摇:“醒醒醒醒,你怎么跑这里来打瞌睡了?”

上一篇:逆命 下一篇:狐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