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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51)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那时孟桂侬便笃定,孟丹灵将来必成名角儿,继续光耀他梨园孟家的门楣。

之后又过了几年,便是孟月泠出生了。

孟月泠出生那年,孟丹灵六岁,恰好是该开蒙的最好年纪,孟桂侬不放心把他交到别人手里,亲自为孟丹灵开蒙,孟丹灵一身的本事都是孟桂侬手把手教出来的。

继承衣钵的儿子已经开始学艺,孟桂侬自然希望家中再添个女儿,柳书丹怀孕时嗜辣,肚子是圆的,种种迹象都让他更加认定,他将要儿女双全。

那大抵是孟月泠第一次让孟桂侬失望。

他们父子俩之间的结,早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打下,至死无法解开。

婴孩时期的孟月泠不像孟丹灵那么招人喜欢,他不爱笑,总是静静的,哭也比其他孩子要少。柳书丹还曾担心过他是不是有什么先天不足之症,幸亏没有。

她是极疼孟月泠的,并没有因为他不是个女孩儿而差别对待,甚至因为他小而更加疼爱他。

父子俩虽不亲厚,但一家四口人,父亲偏爱长子,母亲偏爱幼子,倒也算得上平衡,日子过得还算和睦。

一切的美满都在那年冬末结束了。

孟丹灵的倒仓期按理说早已过去,倒仓时也百般注意,可到了岁末他的嗓子还是粗喇喇的,最后孟桂侬不得不承认,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嗓子当真不中用了。

那时孟月泠已经读了好些年的私塾,跟着外公柳先生读书认字,柳先生正要帮他找学校读中学。他虽不爱笑,但自有一股沉稳淡泊的气质,又喜诗书,像是能做文人的料子。

那天飘着大雪,雪片砸得人脸上生疼,北风狂作,钻得骨头里都是阴冷的。

柳书丹出门买菜,顺便接孟月泠下学回家,他手里攥着串冰糖葫芦舔了一路,冻得手都僵了。

刚回到家进了院门,母子俩就看到眼睛里燃着最后希望的孟桂侬,亦是把孟月泠看作最后希望的孟桂侬。

因为孟丹灵倒仓的事儿,他那时已经变得易怒,朝柳书丹嚷道:“他多大了!还当是个孩子,吃什么糖葫芦!”

唱戏的都是忌甜的。

那天的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他被父亲单手挟在腋下抱了起来,孟桂侬要送他去俞芳君那里学戏。

柳书丹在雪地里苦苦央求丈夫:“小逢不学戏!你当初答应了我的!你答应得好好的,不能不作数!”

他在母亲凄厉的叫喊声中哭了出来,糖葫芦落在地上,孟丹灵闻声跑出屋内,雪越下越大……

火车轰隆隆地行进,空气里隐隐泛着股闷窒,四月初的天气,车上人来人往,竟然还觉得热。

孟月泠用手撑着头,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睁开了眼,额头布着层细密的汗。

孟丹灵坐在他旁边,问道:“小逢?魇着了?”

孟丹灵递了手帕给他,想让他擦擦汗,孟月泠没接,还是拿了自己的帕子出来,轻擦了额头的汗。

孟丹灵站起了身,拍了拍孟月泠的肩膀示意他出来。

孟月泠跟着他出了车厢,站在两节车厢中间的地方,两人各点了支烟。

兄弟俩齐齐看着窗外不说话,山岭穿梭而过,如同过往一般不给人抓住或重来的机会。

那支烟抽了一半,孟丹灵才幽幽说道:“娘还在的话就好了。”

孟月泠没理他,只静静地抽着烟。

孟丹灵又道:“至少还能有个疼你的人,你现在这样子,大哥担心你。”

孟月泠语气淡淡地回他:“大哥,我没事。”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若非要说有事,那便是想她了。

孟丹灵像是看出来了,又许是兄弟连心,他说道:“我也想娘。”

烟抽完了,二人也没立刻回去。

孟丹灵主动说道:“其实爹只是嘴硬,他心里还是挂记着你的,也盼着你好。小时候娘太宠你了,什么都可着你先来,他就是羡慕你呢。”

孟月泠发出了个冷笑,孟丹灵看得真真的。

这么些年孟丹灵从没放弃过缓和孟月泠和孟桂侬的关系,在北平时关乎丹桂社的大事小情多是孟月泠让步,可家事上,孟丹灵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已经僵持了许多年。

孟月泠缓缓开口:“大哥,你的心思我知道,但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

孟丹灵叹了口气,百转千肠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孟月泠想起往事,说道:“我还记得月泠这个艺名是大哥找人取的。丹灵为日,我为月,太阳吃不了戏饭了,月亮便吸收太阳的光辉,帮太阳唱下去。爹听到了,上台前一晚把我打了一顿,他恨我。可大哥跟我说,大哥愿意把自己所有的福气都给我,大哥才是盼着我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