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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50)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春喜说:“棠九爷上午跟二爷来了万花胡同,说晚上的戏他不爱看,不来了。”

那晚孟月泠唱的是《穆柯寨》,接《穆天王》连演。

散戏后,出了协盛园,孟月泠跟春喜分开,路上行人星星点点,都奔着家去了。

他拿出了烟盒跟火柴,抽出一支香烟夹在指尖,刚要点燃,就看到站在后门外的佩芷,正百无聊赖地踢脚边的石子,脚下的白色皮鞋踢破了也不在意。

手上的烟又塞回到盒子里,他走了过去:“怎么没去扮戏房?”

佩芷说:“去了,看黄师傅着急收拾砌末和行头,没什么落脚的地儿,我就出来了。正好外面风还挺舒服的,吹吹风。”

孟月泠没再追问,而是转了个方向,换成了她回家的那边:“走罢。”

他的意思显然是陪她走走,佩芷小跑了几步,跟上了他。

天阶月色凉如水,佩芷看着脚下的路,低声说:“你明日上午走还是下午走?”

孟月泠说:“下午。”

留出一上午的时间来给他们收拾东西。

佩芷说:“哦,那我就不送你了。”

虽说他本来也没想她送他,孟月泠冷淡答了句“嗯”。

两人沉默了许久,足有半条街的时长。耳边只听得到她脚下的洋皮鞋踩在石子路上的声音,哒哒作响。

他是习惯了安静与沉默的,佩芷并非如此。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又因为问题太多,无从开口——她竟然完全不了解他,他的冷漠像一道厚厚的围墙,把所有人都堵在了墙外。

她抬头看到孤独的月,蓦地开口:“‘寒月上东岭,泠泠疏竹根”,你的名字很好听。”

孟月泠说:“书我读得少,未曾听过这句。”

佩芷告诉他:“柳河东写的,回头我找出来,送给你。”

她总想着送他东西。

孟月泠拒绝道:“不必了,这并非我的名字。”

佩芷愣住,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戏子出科后上台挂牌,多会取个艺名。

他明日就要离津,临走前这一晚,他才初次告诉她:“我姓孟,名逢,字静风,艺名月泠。”

佩芷停住脚步看向他,总觉得这句话似乎迟了些,迟了一个月。

……

次日下午,丹桂社众人坐津浦车赴沪。

上了车后,黄师傅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了个扇盒,里面装着的自然是那把泥金扇,递给了孟月泠:“二爷,这好东西还是装你的箱子里罢,我怕在火车上被人被摸了。”

孟月泠接过,没什么表情。

黄师傅说:“昨晚协盛园对面干货店的掌柜的给送来的,之前不是被你给丢下去赏了么,拿到的那个人还在戏园子门口高价往出卖呢,就差撂地摆个桌子拍卖了,不要脸的东西。可我问他怎么到他手里的,他也没说清楚,放下扇子就走了。”

他心情略微复杂,竟然在庆幸,庆幸她不是那样一个欺凌人的纨绔。

与此同时,佩芷在姜府中也收到了一份意外之礼。

盛老板亲自带人送来,仔细了一路,护送着个等人高的架子,上面挂着的是那身苏记做的蟒服,便是孟月泠扮贵妃穿的那身。

盛老板告诉佩芷:“孟老板从我手里买下来了,让我今儿给您送来,他知道您爱看《醉酒》,得意这身儿蟒。您放心,除了孟老板,没别人穿过,我也不敢给人穿……”

佩芷抚着那缂丝的料子,成片的牡丹花绣得繁密秾丽,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21章 长雾中望月(2)

说起这上好工艺的蟒服,北平孟家的宅子里也有一件,打孟月泠记事起就挂在家里显眼的地方,是前清的那位老佛爷专程让宫里的师傅为孟桂侬裁的,据说牡丹的花样也是老佛爷亲自选的。

孟桂侬把这身儿蟒当作毕生最大的一份荣耀般珍视,隔三差五掸掸上面的灰——老佛爷去世后,他也离了升平署,再唱要穿女蟒的戏,他也不肯穿这身儿了。

搁孟桂侬的话来说,这些人不配。

柳书丹是最早敢进戏园子的那帮女子之一。柳家虽是小门小户,可柳父在私塾教书,柳书丹是受了文化教育的,思想不如传统女子那么迂腐。

她常去看孟桂侬的戏,最重要的是懂他的戏,二人自然而然地就结合了。

可惜她成婚后便一心帮孟桂侬操持家务,骨子里仍旧是相信“男主外、女主内”的。虽曾打算过挑闲暇的时间到学堂教学生国文,继承柳父的衣钵,但因怀上孟丹灵便作罢了。

她没能继承父亲的衣钵,倒是帮孟桂侬生下了可以继承衣钵的孩子。

孟丹灵自小听见唱戏声就笑,寻常孩子进了戏园子又哭又闹,他却总是能安安静静地听完全场。又比如啼哭时柳书丹怎么哄也哄不好,孟桂侬随便唱一段就能把他安抚住,还会对着亲爹笑,眉眼颇有孟桂侬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