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故春深(49)
佩芷跟傅棠走进扮戏房的时候,宋小笙正弯着腰跟孟月泠请教,穿青黑褶子的“苏三”站在“李艳妃”旁。孟月泠倒也不吝赐教,站了起来,捏了个兰花指作攥着铁链的动作,给宋小笙唱了两句,宋小笙连连道谢。
春喜机灵,搬了椅子过来,佩芷没坐,傅棠坐下了。
接着宋小笙也去卸妆,孟月泠开始摘头上的鬓钗。
傅棠说:“我看他是个苗子,可他现在就自己个儿这么到处搭班唱戏,也难唱出来什么名堂。要我说,之前给你唱二路的那个不是剁网子(将包头网子剁毁,以示终身不吃戏饭)跟人跑了么,那这宋小笙就是老天爷给你降下来的,你把他收进丹桂社……“
孟月泠说:“他不愿离开天津。”
傅棠就也不说什么了,嘴里哼着调子,显然心情不错。
偌大的扮戏房内,丹桂社的其他人难免偷偷打量佩芷,佩芷倒是没什么感觉,许是习惯了,姜四小姐出门总是会被人多注意几眼,这也是她出门爱穿男装的原因。
傅棠看到,笑着说:“你说你也这么大个角儿了,弄个单独的扮戏房不行?这戏园子虽说小了点儿,可也总有间你的地方罢,这么大的屋子,说些话都不方便。”
佩芷也跟着点头,孟月泠说:“我一向都是跟人共用扮戏房的,你又不是不知。”
傅棠故意寒碜他:“是,数你孟大老板最没架子,平易近人。”
孟月泠刺了回去:“棠九爷谬赞了,您也不差,这不是坐得挺舒坦的。”
傅棠嗤笑,随后拎了佩芷出来打趣:“那个什么,孟老板,咱们姜四小姐为了捧您,也花了不少人力财力,对罢?”
他显然是在挖坑,孟月泠用沾了油的手巾擦脸上的油彩,谨慎问道:“怎么?”
佩芷感觉到一丝不妙,果然听到傅棠说:“姜四小姐还没票过戏呢,您什么时候圆她个梦,咱仨来一出《大·探·二》。其实依我看,这三折全学的话,等到能登台那天怕是得猴年马月了,但咱们可以先学个《大保国》嘛……”
佩芷直接上手捂住了傅棠的嘴,傅棠把她手臂拽开,笑着说:“我这不是在帮你吗?”
她显然害臊,气哄哄地看着傅棠:“我可以自己跟他说!”
孟月泠在镜子里看得清楚,随后起身往脸盆前走。
佩芷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好意思拒绝,善解人意道:“我说着玩儿的,唱大花脸还得剃头呢,我……”
孟月泠脸上泛着油光还没洗,问她道:“你要唱徐延昭(净角扮演)?”
佩芷说:“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孟月泠蓦地笑了,她只看到了一眼,他就扭头弯下腰洗脸了。
身边傅棠也在偷笑,佩芷说:“你们两个真烦人。”
傅棠晃着扇子:“你别急,等他洗完脸,万一这事儿有谱儿呢。”
“没谱。”孟月泠起身拿了干净毛巾擦脸,又对她说道:“别做梦了。”
他怎么可能不好意思出口拒绝,他太好意思了,佩芷哼了一声,走到了窗边站着。
这扇窗户正好从侧面看得到协盛园的正门口,一辆汽车正停在那儿,佩芷多看了两眼。
接着便看到赵巧容从车子上下来,宋小笙出了协盛园奔着她走过去,这宋小笙年纪轻,跟佩芷差不多一样二十出头,小赵巧容许多。
二人像是恋人,又像姐弟,赵巧容伸手帮宋小笙理了理长衫领口的扣子,旁边人来人往,宋小笙显然害羞,按下了赵巧容的手。
佩芷听不到,但想得到,赵巧容自然是说“这有什么”之类的话,随后二人上车,离了协盛园。
短短这么一会儿,佩芷看得眉头直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向不去插手这些兄姐的事情。
等孟月泠收拾好了之后,三人加上春喜一起出了协盛园,刚走出门,佩芷就停住了脚步。
傅棠扭头问她怎么了,孟月泠没问,因为他也看到了不远处站在车外的姜肇鸿。
姜肇鸿主动开口:“棠九爷,小孟老板。”
傅棠回了个揖,孟月泠点头致意,叫了声“姜先生”。
虚情假意的寒暄也免了,佩芷跟着姜肇鸿上车回家,孟月泠则跟傅棠结伴,朝着不同的方向各走各的路。
另佩芷没想到的是,姜肇鸿什么也没说,他自然应该说些什么,表面上越是波澜不惊,心底里才越是波涛汹涌。
次日是丹桂社在津的最后一日戏。
白天佩芷的姑姑来了家里,汪玉芝有喜,很有可能是姜家的头个长孙,她自然要来瞧瞧,很是关心。佩芷走不开,直到陪着用完晚饭,才急匆匆地奔着协盛园去。
北二的包厢里坐着的是几副生面孔,她便找来了春喜,问他棠九爷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