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旧故春深(172)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眠香……唉……”余秀裳转了话茬,“你跟我说实话,我和孟静风,谁更胜一筹?”

佩芷忍不住翻白眼,心道他幼稚,嘴上毫不给面子:“当然是他,想什么呢。”

余秀裳按灭了烟头,用手指点了她一下,起身要走:“你讲话不公允。少抽烟,多喝药。”

本以为是柳暗花明,不想那一年间,佩芷的身体每况愈下,薛诚看了也面露难色,没说出“油尽灯枯”的词,仍旧给她开药调理。

又一年时光匆匆而过,佩芷教的年纪最大的女学生已经十八岁了,离开了石萍女学,到了奉天的一所私塾任教,终于能在这乱世中养活自己。

秋末佩芷生辰,那个女学生送了佩芷一顶绒帽,让她冬天戴着防寒。过去收过无数价值连城的贵重礼物,却都没有这顶帽子让她感触良多,且意义非凡。

冬天的时候,她就带着这顶帽子,每日要在雪地里走两公里路,到奉天戏院赶戏。许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回光返照,她竟觉得自己好了不少,轻快地在雪地里跑了起来。

宋碧珠劝她别再去赶戏,自己可以多接些活儿,佩芷说她:“你再这么点灯熬油地缝缝补补下去,怕是要不了几年就老花眼了。”

宋碧珠回道:“老花眼也比你咳得睡不着觉强。”

佩芷描着九九消寒图等着春日到来,像是迷信地认为,春暖花开,万物生机勃勃,她也能跟着重生一样。

可惜天不遂人愿,房檐下的雪已经开始化了,姑娘们在院子里笑得开怀,她却觉得浑身酸痛无力,沉得起不来身。

民国二十三年戏班子开台的时候,给余秀裳跨刀的已经换了别人。

这两年间,姜肇鸿派出去的人几乎已经把满中国找了个遍,除奉天事变后日本人占领的东三省及周围地区,关于佩芷在哪儿的答案似乎越来越明显,他们却不敢相信。

那日北平有名票组织雅集,听闻有从东北来的梨园同僚,孟月泠专程去了。闲谈之际难免说到了余秀裳,有人提了一嘴他又换了个跨刀,感叹余秀裳运气不济,遇不到一个常年合演的搭档。

又有人说:“上一个倒是和他心意,虽没什么名气,叫什么来着,石川?据说是病了,兴许病好了还是她呢。”

孟月泠没想到,得到她的消息竟然如此的偶然。

他又问了那个同僚几句后,确定就是佩芷,连夜前往东北。孟丹灵闻讯自然前来劝阻,不愿他去冒险,惊得孟桂侬都跟着来了,大呼小叫地呵斥孟月泠不准去。

可他们拦不住他,他还是走了,势必要去见她。

临上火车前,他给傅棠发了个电报,告知了傅棠佩芷在奉天,傅棠先给姜家送了信,旋即也要收拾行李跟去。

这厢拦着他的是袁小真,二人结婚后头一次产生龃龉,傅棠说:“小真,我这次不得不去,我喜欢她,至少喜欢过她,我不去没办法安心。我跟静风一起带她回来,从此我们两家都好好的,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了。”

袁小真冷脸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地自作多情?谁还有我了解你,你不爱任何人,你最爱的就是你自己。你当佩芷想见你吗?别做梦了。”

还有一句她没说出口,也只有她,才会看穿他自私的本性之后,还爱着他。

傅棠愣住了几秒,像是不愿意承她看得那么透彻,怄气一般拎起藤箱往外走。袁小真在他背后开口,立刻让他止住了脚步:“你要做父亲了。”

孟月泠低调地到了奉天,无暇和余秀裳算账,问过了佩芷的住址后匆匆赶到石萍女学。

门前挂着方写着“石萍女学”的匾额,他认得出是她的字。那瞬间有些近乡情怯之感,迟迟没有踏进门。

这时院子里跑出来了个穿新棉袍的女孩,此时已经是春天了,她这么穿实在是过于厚实了些,手里捧着碗水饺,蹲下丢了一个在地上,给巷子里的流浪狗吃。

孟月泠默默地看着,饺子还是肉馅的,他心想她们日子过得还不错,吃得起肉。

女孩跟流浪狗对话:“大黄,让你也尝尝肉味儿……”

女孩起身本来要进门,又转身看向孟月泠:“请问你是哪位?盯着我们牌子做什么。”

孟月泠说:“字写得好。”

女孩神气地笑了笑,那份自豪像是她写的一样:“我们石先生写的,你知道为什么叫石萍女学吗?”

孟月泠摇头:“不知道。”

女孩说:“石先生说,我们是乱世里的漂萍,但她希望我们能向石头一样坚硬,所以叫石萍。她是石川,川载着萍。”

孟月泠淡笑,跟着那个女孩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