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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171)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后来常给他跨刀的那个老生私下里给日本人唱了堂会,他寻了个借口把人给赶走了,佩芷便开始给他跨刀。

余秀裳赏识她,她也不肯让余秀裳失望,平日里空闲时愈发刻苦地钻研起戏艺来。过去孟月泠也夸赞过她有天资,唱腔上虽然还有雌音,加以练习就会逐渐减弱。

可她的薄弱之处是打戏,佩芷一向要强,又开始学打戏,受过不少伤,见血的不见血的都有,常到薛诚那儿去看病,可不论再疼的时候也没哭过。

好像当初一语成谶,她终于像孟月泠一样,把自己活得像个不会叫哭叫疼的小兔子。他们两只兔子一雄一雌,雄的端庄娴静、婉约明媚,雌的威风凛凛、英气十足,如今各散东西,再难相见。

佩芷接连在东北度了两冬,她自小畏寒,冬日里极爱咳喘,但过去养尊处优,即便是和孟月泠一起搬到北平也没受过苦。出来的第一年在广东过冬,一点也没冻着,接着直接到了东北,骤然转寒,咳嗽加重了不少,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民国二十一年年尾,奉天降了一场大雪,宋碧珠跟小姑娘们在院子里打雪仗,佩芷在屋子里烤火看着,许久未曾动过那么活泛的玩心,穿上棉袄也出去加入了她们。

没想到当晚便发起了高烧,咳得极狠,宋碧珠用帕子给她擦嘴,才在蜡烛下看到了血丝,像是咳出了血。连忙请了薛诚过来,说是烧到了肺,退了烧就好了。

她许是肺本来就有些先天不足,不适应东北严寒的天气,练打戏的时候又受过外伤,伤在了右肺处,赶上一场大病才咳得这么惨烈。

有几个觉轻的小姑娘从隔壁屋子过来,围在佩芷身边小声说:“石先生,对不起。你快好起来罢,我们再不朝你砸雪球了。”

宋碧珠把她们赶了回去继续睡觉,再凑到佩芷面前,发现她正用帕子掩着嘴咳,一边咳一边流眼泪。

她跟宋碧珠说:“就是想不通,这么好的女孩,爹娘怎么舍得丢下她们……”

宋碧珠一听她还在惦记着别人,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伸手却是帮佩芷拭泪水:“你快别管别人了,想想你自己。你说要回去的,这都又一年了,怎么还不回?我替你做主,等退了烧,你立刻回天津去,再不许来东北了。”

佩芷摇了摇头:“放不下了,舍不得回去,等她们再大些,能养活自己……”

薛诚断了药进来,宋碧珠接过,打断她:“别说了,吃药。”

吃过药后她也睡不踏实,许是咳得磨人,胸闷且痛,她浑浑噩噩地喊着:“奶奶……奶奶……”

宋碧珠背过头去哭,薛诚上前把她揽住,宋碧珠便埋进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佩芷叫够了奶奶,又换了个人叫:“静风……我疼……”

那一病佩芷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到底还是活过来了,养到开春,戏班子开台了,她还能继续登台。天气越来越暖和,她不受寒的话,咳喘会减缓不少,只是少不了胸痛和咳痰。

疼的时候像是针在钻心,佩芷便又开始抽烟,就像之前抽烟一样,借着一支烟的顺当能游移片刻,疼痛也能忽视掉些许。

她独自站在后院,余秀裳依旧端着小紫砂茶壶,也点了支烟,凑到她旁边。

他说:“其实我还真舍不得你回去,上一个给我跨刀的,没你这么和我心意。”

佩芷调笑道:“所以我不是一直在这儿傍你呢么,不回去了。”

余秀裳笑得好看:“孟静风知道得气死。可你的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回去罢。”

佩芷换了说辞:“不回了,你大可以告知他我在这儿,那我就往更东北去,让他找不到我。”

余秀裳说:“你上次搪塞我,如今看搪塞不住了,便改为威胁了。”

佩芷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余秀裳问:“为什么不回去?你记恨你爹?”

佩芷无奈道:“合着我跟他的事情,你们外人都知道了?”

余秀裳晃了晃脑袋:“可不是我爱打听,梨园同僚聚在一起,少不了说,一传十十传百的……”

佩芷不语,默默吸完了指尖的烟,胸腔的那股疼痛大抵是疼够了,也停歇了。

余秀裳了然道:“看来你是记恨你爹。”

佩芷说:“余老板,您手伸得太宽了些。”

余秀裳说:“行行行,我不说了。可你有句话说对了,我确实不想他来奉天,若是让日本人知道他在奉天有你这么个软肋,谁知道那些丧心病狂的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这些年特务横行,已经失去一个眠香了,我不想静风冒这个险,你能懂么?戏还得靠他传下去呢。”

“我懂。”佩芷也是这么想的,若不是为了他能继续在台上唱,她也不会决然离开北平。佩芷又说,“也得靠你,您可别谦虚了。至于眠香,她是自尽的,没中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