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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170)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奉天事变之后,天津也不太平。海光寺的驻屯军频频制造□□,趁机带着小皇帝赴潜东北,蓄谋光复。

傅棠早知有今日,只是早晚的分别,不少人找他打听风声,他便连戏也不听了,闭门在家,概不见客。袁小真也辍演了数月,在家陪他,俨然已经把傅棠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

实话说傅棠享受着这种被一个人全心全意挂念的感觉,但还是要说:“小真,你其实不必事事都随我,切莫全然失了自己的想法。”

她本就不像佩芷那么有主意,平日里对凡事都是淡淡的样子,听傅棠这么说,也只是一笑:“人得学会成全自己,我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现在做的,也是在全我的心意。”

傅棠便不再说什么了。

整个冬天随着东三省的逐渐沦陷,孟月泠在北平没有一日是不担心的,他生怕她去了东北,眼下再难出来了。

姜家人担心的是佩芷吃不了苦,上次见姜肇鸿,听说赵凤珊常常以泪洗面。他倒不这么想,当初两人同居之后,朝夕相伴,他便发现佩芷比过去成熟稳重了不少,家中的活计也学着做,反而是他不让她做,自己全都包揽,到北平之后还请了葛妈妈。

如今,如今又有谁会在她身边帮她做呢?佩芷走后的这一年里,他鲜少露出笑容,内心百转千肠,不知道想到过多少事情。如今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不肯教她做那些事,即便有人帮她,难保不是个男人,人心就这么小,他是很容易妒忌的……

次年春天,爱新觉罗·溥仪于长春再度登基,在日本人的匡扶下成立了伪满洲国,四分五裂的国这下又碎裂了不少疆土,风云变幻。北平的消息比天津灵通些,奉天的余秀裳为推辞日本人的演出邀约,深居简出了一冬,终于重新登台,在奉天戏院开演。

孟月泠从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孟丹灵赞余秀裳铮铮铁骨,孟桂侬的嗓子已经塌得不能听了,常在家里唱《桃花扇》里的那段《沉江》。史可法哀叹明亡之痛,孟桂侬惋的却是清亡,意义虽大差不差,但拿孔尚任的词来叹清也着实有些滑稽。

听着《沉江》,孟丹灵用本嗓念侯方域的一句道白:“这纷纷乱世,怎能始终相依?倒是各人自便罢!”

孟月泠听出他有些点自己的意思,幽幽接了句:“伤心当此日,会面是何年。侯方域既能重见李香君,我便也有再见她那日。”

孟丹灵只能长叹一口气,不便多说。

那时佩芷已经手头拮据了,宋碧珠略有学识,平日里她们俩轮番教女学生们读书认字,倒不必再招先生。薛诚得空还会来教基础的护理知识,也算是一门技能。可到底有一屋子的小姑娘等着吃饭,她们不得不另谋出路。

宋碧珠擅女红,平日里帮人缝缝补补能对付些钱。佩芷本打算继续撰稿,可如今奉天的报馆都被日本人操纵着,她不愿做奴才文章,此计行不通。机缘巧合之下,那年春天她便下海唱戏了。

余秀裳重新登台,奉天戏院张贴布告,缺了个唱配角的老生。佩芷的老生唱得其实还欠些火候,余秀裳慧眼识珠,或许也因为实在没什么竞争,就把她给选上了。平日里给她安排的戏码不多,佩芷除了赶戏以外还能在石萍女学照顾学生们,倒也两全其美。

起初听说她叫石川,余秀裳便有些沉吟,直到一起搭了个把月的戏,余秀裳才迟钝地想起来:“我这人一向记性差,你真的叫石川么?不是艺名?当年在义务戏上,你是跟着孟静风一块儿的那位姜四小姐罢。”

佩芷见他瞧出来了,便也不再隐瞒,坦率承认了。余秀裳端着个小紫砂壶,眼神里写着好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佩芷央他:“您能不能别告诉他我在奉天?”

余秀裳深深望了她一眼,摇头道:“不能。早在奉天沦陷之前,他便给我写信了,告知我如果见到了你一定要告诉他,说你爱听戏……”

佩芷露出无奈的笑:“告诉他又能如何,他铁定立马要来的,东北如今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我舍不得他冒这个险,您觉得呢?”

余秀裳语塞,他确实认同佩芷所说。孟月泠心急,越是心急越容易出错,他躲了日本人一个冬天,要不是为了早日恢复奉天的秩序,也不会放他出来登台。孟月泠要是送上了门,他不敢想后果如何。

佩芷见他不言语便知道说得动他,又说:“眼下奉天已经不像去年那么戒严了,我若是想走,随时都能走。等我安顿好了我的那些学生,自然就回家了。”

余秀裳觉得有道理,听信了佩芷的话,暂时没有告知孟月泠这一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