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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169)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宋碧珠眼神里闪过惊恐骗不了人,佩芷像是瞬间知道了答案,她如今已经从良,最怕的便是被人抖搂出过去的事。

佩芷没说那些,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认识佟璟元罢。”

宋碧珠没应声,想必是默认,佩芷才说:“我是姜四。”

宋碧珠这下更惊讶了,佩芷让她别说出去,她如今在外化名石川。两人一边做活一边聊天,佩芷原本就不恨她,并非像其他人家的正房太太一样,对丈夫在外面的女人抱有深深的敌意。

见佩芷与佟璟元离婚并非因为自己,宋碧珠才告诉佩芷,她当时怀的并非是佟璟元的孩子。至于到底是谁的,她也不知道,只能赖在佟璟元头上,因为其他的恩客家中都已有儿女,不缺这一个,只有佟璟元能帮她脱离碎金书寓那个牢笼。

她是江南人,当初被人拐走,辗转被卖到天津,因长相不错,进了碎金书寓。起先她还以为要去读书,想着因祸得福,哪成想不过名为“书寓”,实际上就是个高级妓馆。

也不是没跑过,要么是没跑掉,要么跑了之后被抓回去打。几次过后她也不逃了,寄希望于恩客为她赎身,可那些出来嫖妓的男人都精得狠,花无百日红,他们怎可能花这个大价钱去赎一个指不定何时就失了兴致的女人,这女人还得是外边的好。

所以她不惜代价,偷偷倒了避子汤,用孩子让佟璟元为自己赎身。接着趁佟府松懈,卷了些珠宝就跑了。

南方她不准备再回,早已经家破人亡,寻不到根了,且当初拐她的就是个精明的南方人,她对那一带有了阴影,因喜欢雪,她便决定去东北。先从天津到了旅顺,一下车她就寻了个诊所,把肚子里的野种给打了,像是割掉了赘疣,接着来到了奉天,定居至今。

佩芷听了她的故事后,真心地可怜她,一个女人已经到了去借怀孕而挣脱牢笼的地步,得是多么的无助,更别说怀胎打胎对自身的伤害有多深。

宋碧珠说:“喝完了药之后便腹痛,下面开始流血,好多的血,疼得像是要死了一样。我那时想,若是让我活下来了,我必然要好好地活,绝不辜负了这条命。”

佩芷在奉天度夏,还跟宋碧珠一块儿去看了余秀裳的戏,虽说只看了那么一场,她如今早不是当初那个姜四小姐了,坐的是池座儿,更给不起镶金戒指当彩头——那样的一枚戒指,至少够三口人吃上一年的饱饭了。

宋碧珠问她何时回天津,想她到底是姜家小姐,还有孟月泠那样的恋人守候着,她总应该回去。佩芷给不出确切的答复,出来一年了,她确实想他,可不知他如今是否已经另有佳人在侧,她不敢再想,笼统地回宋碧珠道:“或许冬天罢,回去过年。你不是说奉天的雪漂亮?我总要见一见。”

宋碧珠说:“莫辜负了惦念你的人。说好了,等看过了雪,就回去罢。”

哪成想一声炮火就打破了所有的幻想。

九月中旬的一晚,佩芷和宋碧珠睡在同一张炕上,炮火声扰人清梦,两人借着窗外的月光对视了一眼,赶忙披上了衣服出去。

整条街巷的门口都出来了人,交头接耳地互相问着,有人说:“听着是北郊那边儿。”又有人说:“打起来了,赶紧跑罢。”

一夜的功夫,奉天便易了主,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日本兵,还有上门来搜查窝藏伤员的,全城戒严起来,命令百姓非公事不得外出。

风声鹤唳了足有半月才算平息下来,街口开诊所的薛诚与宋碧珠有私交,因他平日里见的人多,且诊所隔壁就是酒楼,能听到不少风声。

薛诚告知她们最近千万不要再轻举妄动,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宣传什么进步思想。还有就是先别出城,城门口守着日本兵,语言不通,他们指不定瞧哪个不顺眼就当作特务抓走,严刑拷打,便别想活着出来了。

佩芷原本还想着往吉林和黑龙江去看看,再折返回天津,如今全都泡了汤,听闻日本人对这两省也有动作,保不齐什么时候东三省都要战火纷飞,佩芷便没轻举妄动。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能搓磨人,时至今日佩芷才懂孟月泠那些隐忍的抗争方式,生为普通人,身上的棱角总是要被打磨光的。如今能做的,就是保存着意念,矢志不渝,以待来日。

那年秋末,佩芷和宋碧珠一起收留了许多女童。战火席卷而过,逃亡路上先被抛下的总是女孩,还有隔壁巷子里的一家妓馆鸨母独自逃难走了,年纪大些的女孩还能自己出去找营生,年纪小的只能讨饭,受尽酸楚,她们便都收容了。

长此下去也不是回事,冬初的时候,石萍女学成立。钱上佩芷出了大头,几乎倾尽所有积蓄,宋碧珠也出了不少,置办了间大点的院子,她们俩睡小一点的那张炕,大炕则留给了小姑娘们住,挤在一起还能睡得暖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