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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公寓(37)

温琰的脑袋轻轻砸落他肩头,睡着了,两只长了冻疮的手揣在棉袍袖子里,呼吸清浅,脸颊暖呼呼的,那温度似乎要沁入他的皮肉和骨血,在发烫。

万籁俱寂,天边一轮孤月,隐约照见远山的轮廓。

后来朗华总忘不了这情景,忘不了巴蜀凛冽的寒冬,他和温琰奔波于成渝公路和重庆周边,经过荒山野岭,孤村矮坟,偶尔见到人烟,不过是零落在坡上的土房,还有送葬的丧幡,随着哭声飘摇,唢呐吹尽了人情世故,命如纸薄。

朗华心里荒凉。

以前他一个人跑货,雨打风吹,路途艰难,从未觉得寂寞。此刻与温琰作伴,倒是滋味齐全。他好像不是孤鬼了。

其实早就想把她培养成帮手,雌雄双煞,招财进宝。现在愿望实现,却跟想象中全然不同。

如果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就他们两个,相依为命,苦点儿也没关系……哦不,不对,最好还是做一对富有的男女,享乐人间,吃苦这种事就算了。

朗华不自觉笑了笑,转念想起秋意和青蔓,笑不出来,点燃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温琰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他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发呆,打了个哈欠,问:“你在想啥子?”瓜兮兮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丢下烟头:“过年都没给我妈上坟。”

“青蔓肯定会替你去的,放心。”

“她是她,怎么能代替我?”

“你买点香烛纸钱,在路上烧也一样。”温琰伸了个懒腰,拍打脸颊醒神,准备继续赶路。

“我来开吧。”朗华说:“你再多睡会儿。”

两人交换位置,他又点了根烟提神,温琰背对他,揣着两手打盹儿。

“琰琰,”朗华静默半晌,忽然开口,问:“你还喜欢秋意不?”他说:“等你毕业,我带你去上海找他吧。”

没有回应,悄无声响。

她不可能那么快睡着,肯定假装没听见罢。

朗华笑了笑,用一种捉弄的语气:“如果你不喜欢他了,那正好,嫁给我,我们两个比较般配。”

温琰依旧纹丝不动。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得寸进尺:“要是青蔓晓得我喜欢上你怎么办?她会不会跟你绝交,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温琰屏住呼吸转过身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费解又恼火:“你日妈有毛病是不是?脑壳遭车撞啦?犯哪门子贱呐?”

第18章 ·✐

朗华知她秉性冲动易怒,怕挨打,本能地往边上缩了缩,接着好笑起来:“眼睛瞪这么凶干啥子,要吃人吗?”

温琰越想越气,胸中怒火直往上窜,憋得面红耳赤:“你敢破坏我和青蔓的关系,我把你打晕了卖到堂子当男妓!”

朗华见她头顶快冒烟似的,忍不住抬手拍拍她的脑袋,想把那怒气按下去:“做男妓可以跟女人上床,夜夜春宵,还能赚钱,我喜欢得很。”

“那你去啊!”温琰打掉他的手,想不通这人哪根筋不对,居然搞这种恶作剧:“我警告你,再开这种玩笑,我就跟你绝交,老死不相往来。”

“哦。”朗华点头:“我怕得要命。”

温琰狠狠剜他两眼:“开车!”

朗华懒洋洋咬着烟,把人惹怒后半分歉意也没有。难怪青蔓时常被他气得炸毛。

温琰再也无法入睡,不仅因为恼怒,更是想到迫在眉睫的困境,她对人生的迷茫焦虑堵满整个胸腔,无法喘息。

钱的问题,上学的问题,未来的问题,还有秋意。

她今年将从初级中学毕业,辛苦存下的钱几乎全拿去给朗华还债了,怎么办,还能到上海读书吗?哦不,留在重庆也好,反正她不想和青蔓分开,只是惦记母亲的下落,盼望能跟她一面,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反正陈秋意早已渐渐不跟她联络了。

当初信誓旦旦,自以为不会重蹈覆辙,结果呢?陈嬢嬢在天之灵肯定笑话她痴傻吧。

温琰是个异常烈性的人,倔强,任性,冲动,当她发现走人茶凉,疏远已成事实,便把那人从前寄来的信件全部烧毁。剩下一张小时候的合照,里面有陈小姐,她实在舍不得,勉强保留下来。

想想也真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放弃那份遗产呢?原来这就是不听老人言的下场,人家陈小姐对自己儿子了如指掌,她犟什么?犯蠢了吧?悔啊,悔死了,悔到夜里偷偷哭过好几场,恨得牙痒痒。

不过没关系,真到走投无路,大不了厚着脸皮联系陈秋意,看看能不能把她的那份要回来。

虽然从心里剜走一个人很难,疼得血肉模糊,而且不知何时才能剜干净,但她不怕,日子总要继续的,无论失去谁,她都会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