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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这公园被选为第一座都会区内的萤火虫复育公园,市政府在公园裡野放两千隻萤火虫。隔天傍晚,便有很多家长带著孩子,拿著网子和玻璃瓶,很高兴地来抓萤火虫。」

『唉。』我叹口气。

「你看到后很生气,开口骂那些家长们:你们都是这样教育小孩吗?

但他们都觉得你反应过度、多管閒事。」莉芸也轻轻叹口气,「根本没有人理你,你只能眼睁睁看著萤火虫在玻璃瓶内乱窜。」

『后来呢?』

「过了两个礼拜,公园裡再也看不到萤火虫。」莉芸的语气很平淡,「当最后一隻萤火虫消失在公园后,你就很少来公园了。」

『原来如此。』我问:『那时你在哪裡?』

「我在庭园咖啡店裡,看见你经过门口,背影像隻疲惫的萤火虫。」

她说,「我跑出去问你:痛吗?」

『啊?』我微微一惊。

「不好意思。」她说,「我常那样问你。」

『那我怎么回答?』

「你只说:萤火虫才会痛。」

我又开始沉默,而黑夜已悄悄笼罩整座公园。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所说的话。」莉芸打破沉默,「因为我不只是奇怪的人,还是无聊且想太多的人。」

『不,你不是。』我说,『你是……』

「嗯?」莉芸等了几秒,等不到我把话说完,便问:「是什么?」

『总之……』我想不出合适的形容,只好下结论:『谢谢你。』

莉芸似乎吓了一跳,身子微微颤动。

我转过身,竟发现她的眼眶似乎有泪光。

『你怎么哭了?』

「没事。」她拿出面纸,小心翼翼对折两次,然后轻轻擦了擦眼角,「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你说谢谢。」

『这么多年?』

「没事。」她又说。

「该吃晚饭了。」莉芸站起身,「今天的特价餐是迷迭香乌龙麵。」

『不好意思。』我说,『我没胃口,吃不下。』

「今天我请客。」

『人是铁,饭是钢。』我站起身,『吃不下还是得吃。』

我和莉芸慢慢走回「遗忘」,一推开店门,发现店裡的气氛很热烈。

「怎么这么晚回来?」莉莉的语气有些埋怨,「我快忙不过来了。」

『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我说。

「哦?」莉莉吃了一惊,「你知道了?」

『嗯。』我说,『寡人饿了,要用膳。』

「遵旨。」莉莉笑了,「马上就好。」

莉芸先去忙,我独自坐在最裡面靠右牆的座位。

回想莉芸在公园所说的话,我相信她没骗我,那些都是发生过的事。

可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啊。

无论我如何努力也唤不回遗忘的记忆,只觉得脑袋越来越重。

我转头看著鱼缸,视线跟著缸内的鱼游动,看了一会便入了神。

第六章

「想起来了吗?」莉芸端著迷迭香乌龙麵放在我面前,说:「庭园咖啡店的老板要转让他的店时,我向他买下了这个鱼缸。」

『唉。』我摇摇头。

莉芸吐了吐舌头,到吧台又端了碗麵,再走回我对面坐下。

我有些心不在焉,因而食不知味,麵还剩一半便放下筷子。

「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你还得到台北出差。」莉芸说。

『差点忘了。』我说,『咦?你知道我要到台北出差?』

「你前几天有告诉我。」

『是吗?』我叹口气,『我的记性这麽差,万一误了工作就糟了。』

「你放心。」她很笃定,「你的工作不会有问题。」

『嗯?』我很疑惑。

「有天晚上你在庭园咖啡店吃晚餐时,店裡走进一对看起来像是情侣的男女,男的50岁左右,女的才20多岁。」莉芸顿了顿,说:「但他们刚走进店裡,男的目光与你相对几秒后,便转身离开。」

『为什麽会这样?』

「我当时也很疑惑,看了看你,听到你说:我出运了。」

『出运?』

「我走到你身旁问你为什麽那样说?」莉芸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吃晚餐时能吃到目睹老板跟情妇约会,这是一种境界啊。」

『喔?』

「我说也许他们只是一对年龄差距很大的夫妻,你说:最好夫妻晚上到公园散步时,先生穿西装打领带、太太浓妆豔抹。」

『我说的没错啊。』

「嗯。」莉芸笑著点点头,「我也认同。」

怪不得如果我因为记性不好而误了公事时,老板几乎不责骂我,甚至还会对我说:「你是贵人,难免会忘事。」

原来他是想堵住我的嘴。

『那我老板和他情妇的感情是否依旧坚贞?』我问。

「应该是吧。」莉芸笑了,「因为你的工作很顺利。」

『那就好。』我也笑了。

『饭吃完了,冰滴咖啡下午也喝过了。』我站起身,『我该走了。』

「嗯。」莉芸也站起身,送我到门口,「早点休息。」

我慢慢走回家,今天发生的事很令我震惊,我完全无法消化。

幸好最后听到一个好消息,知道自己的饭碗很稳,不会摔破。

要不然我会怀疑自己有没有气力走回家?

我洗了个澡、看了一会电视、准备明天出差的资料后,便上床睡觉。

然后我又梦见了那个女孩。

当她问我:「痛吗?」并缓缓伸出手想抚摸我的头时,我竟然开口说:『你是蒋莉芸吗?』

她似乎吓了一跳,手迅速放下。

于是我醒了。

漱洗完后,先走到门口,看看门口放了什麽东西?

门口放了公事包,公事包上贴了一张写上「台北出差」的纸条。

晚上入睡前我会将所有该带出门的东西放门口,偶尔还会写纸条。

只要走到门口一看,便不会忘记今天该做什麽。

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是因应记性不好的生存本能。

我穿了件较得体的衬衫,打了条领带,提起公事包坐电梯下楼。

刚走到社区大门,便看见莉芸。

「早。」她说,「我送你去坐车。」

『不用麻烦了。』我说。

「不麻烦。我反正要去市场买一些食材。」她说,「走吧。」

我正想再推辞,但她已经转身向左走,我只好跟在她身后。

莉芸开著车,我坐在她右手边,一路上我们没有交谈。

15分钟后,她说:「到了。」

我下车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身问:

『你怎麽知道我要坐客运?』

「你公司很小气,出差只补助最便宜的客运车钱。」莉芸说。

『你怎麽……』

「车快来了。」莉芸重新起动车子,「快去买票吧。」

我赶紧到售票口买票,售票小姐刚找完钱,车子便来了。

我上了车,找到我靠走道的座位,窗边已坐了位尼姑。

坐车能坐到跟尼姑坐在一起,这是一种境界啊。

「阿弥陀佛。」她说,「施主,好久不见。」

现在是怎样?

我只能勉强微笑,点了点头,再坐下来。

「阿弥陀佛。」她说,「施主,你会晕车吗?」

『阿弥陀佛。』我回答,『我不会。』

「阿弥陀佛。施主,你运气不好。」她说,「我会。」

『啊?』

「这一切都是因果。」她笑了笑。

我努力在脑海裡搜寻记忆,虽然我知道结果通常是徒劳无功。

可是认识尼姑应该是件非常特别的事,起码该有模糊的印象。

没想到脑海裡竟然连「模糊」都没有,只有空白。

「忘了就忘了。」她说,「不要执著。」

我不禁转头看著她。

「你记得前世吗?」她问。

『前世?』我很纳闷她这麽问,『当然不记得啊。』

「既然你已遗忘前世的记忆,今生又该怎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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