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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12)

牠的外型不像是鸟,应该是……

那是蝙蝠!

「呀!」

我惊骇过度,大声尖叫起来。

怀中的小杰被我惊吓到,也放声大哭。

我低下头闭上眼睛,紧抱着小杰,头皮发麻、浑身发抖、寒毛直竖。

耳畔响起一阵急促的上楼声,房门勐然被开启。

「妳怎么了?」文贤的声音很紧张。

「蝙……」我牙齿打颤,「蝙蝠。」

「在哪?」

我仍然低头闭眼,只用右手往上指。

原以为文贤应该会立刻赶牠走,但过了一会竟然没有任何动静。

我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缓缓抬起头,只见他在我身旁坐下。

「蝙蝠离开了吗?」我的声音还在发抖。

「蝙蝠还在,不过不用怕。」他似乎很兴奋,「那是我阿嬷。」

我大吃一惊,不知道是因为蝙蝠还在?或是文贤所说的话?

「别怕。」文贤轻轻搂着我的肩膀。

「你快赶走牠呀!」

「不。」他居然笑了,「阿嬷化身成蝙蝠,飞回家裡来看我了。」

「你说什么?」我整个人呆住。

文贤没回答我,只是仰头看着蝙蝠,喃喃自语。

「对了,阿嬷还没看过小杰,她一定很想看看小杰。」

文贤从我怀中抱走小杰,让小杰坐在他大腿上,并将小杰的脸朝上,

「小杰乖,别哭了。阿祖来看你了唷。」

我又吃了一惊,想抱回小杰,但双手仍在发抖,使不出力。

而小杰竟然莫名其妙停止哭泣。

我躲在文贤背后,缩着身体、眯着眼睛、双手抓住他肩膀,偷瞄空中。

那隻蝙蝠依旧在空中盘旋,似乎找不到离开的出口。

牠越飞越快,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突然间,牠改变方向朝下,直冲文贤和小杰而来。

我反射似的低下头并且不停尖叫。

「妳已经证明妳的声音很高亢。」文贤笑说,「可以停止尖叫了。」

「蝙蝠呢?」

「走了。」

「真的吗?」

「嗯。」文贤说,「阿嬷走了。」

「为什么你老说蝙蝠是阿嬷?」我惊魂甫定。

「妳听过一种传说吗?」他说,「死去的亲人或爱人会化身成蝙蝠,

飞回家看他生前所挂念的人。」

「我没听过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说。」我问,「你是从哪听到的?」

「这是阿嬷告诉我的。」

「为什么不化身成燕子或麻雀之类的鸟,为什么非得变成蝙蝠?」

「妳对蝙蝠有意见吗?」

我对蝙蝠没有意见,我只是觉得蝙蝠的长相非常噁心。

有些人讨厌老鼠,有些人害怕老鼠,而我对老鼠是既害怕又厌恶。

如果是会飞的老鼠,更比老鼠可怕十倍以上。

对我而言,蝙蝠就像是会飞的老鼠。

我第一次亲眼看见蝙蝠是在唸国中的时候,那时牠也在屋子裡绕圈。

我吓呆了,嘴巴大开却叫不出声音,整个人僵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牠突然朝我俯冲而来,在离我鼻尖大约只有五公分处,再拉起身朝上,

又在屋子裡盘旋一圈后,终于找到窗户的缝隙飞出去。

蝙蝠飞走后三分钟,无法动弹的身体才恢复知觉,也才发得出声音。

我开始哇哇大哭,哭声吓坏了妈妈和弟弟。

其实我并不是个爱哭的女孩,甚至可说是个几乎不会哭的女孩。

即使是父亲过世时我也没哭出声音,只是掉眼泪而已。

但那次亲眼看见蝙蝠后,却让我足足哭了两个小时,晚饭也没吃。

蝙蝠是如此可怕的动物,因此死去的亲人或爱人会化身成蝙蝠的传说,

我不仅很难相信,也打从心底不愿意去相信。

「你相信这种传说?」我问文贤。

「嗯。」他点点头,「因为这是阿嬷说的。」

文贤的神情非常笃定,我便不再表达对这种传说的质疑。

文贤和阿嬷的感情非常好,因为他可以说是由阿嬷一手带大。

阿嬷有七个孙子、四个孙女,文贤既非长孙、也非么孙,他排行第五。

照理说他应该没有特别被阿嬷疼爱的理由,但阿嬷却跟他格外有缘。

在11个孙子女中,只有文贤是左撇子,而阿嬷刚好也是左撇子。

大家都说这是因为只有文贤是被阿嬷带大的缘故。

文贤刚出生时父母很忙,于是阿嬷自愿要来照顾他。

婴儿时期喝奶、吃饭、洗澡、换尿布几乎都由阿嬷包办。

唸幼稚园时,阿嬷会牵着他的小手上学,放学时也会去幼稚园接他。

上了小学后,他总是跟阿嬷一起睡午觉,除非要上整天的课。

唸国中时,有次文贤贪玩误了时间,11点半才回到家。

文贤偷偷熘进大门,发现平常9点就入睡的阿嬷竟然坐在院子裡等他。

阿嬷看到文贤后没说话,只是牵着他的手走进家门。

一走进家裡,便看见他爸爸手裡拿了根又粗又长的藤条,坐在沙发上。

「死囡仔!」爸爸气呼呼地站起身举起藤条,「玩到现在才回来!」

「你去睏啦。」阿嬷说。

「阿母。」爸爸说,「妳不要管啦。」

「叫你去睏你是不会听吗?」阿嬷提高音量,「去睏啦!」

爸爸手中的藤条微微抖动,但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嬷牵着文贤的手上楼。

阿嬷一直牵着文贤的手到他二楼的房间,才放开手。

「快睏。」阿嬷摸摸他的头,「你明天搁要读册。」

文贤要离家到台北唸大学那天,阿嬷坚持要送文贤。

老家没有火车站,文贤得先坐公车到附近城市的火车站搭火车北上。

爸爸说孩子大了,让他一个人去坐车就好,但阿嬷说什么都不肯。

爸爸只得跟阿嬷陪着文贤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到附近城市的火车站。

在月台上等车时,阿嬷拉着文贤的手走开几步,然后低声说:

「这些钱给你。」她把一团钞票塞进他手心,「别让你爸爸知道。」

一直到火车进站,阿嬷始终紧握着文贤的手。

文贤大学刚毕业时,他和我成为男女朋友。

没多久他便带我回家去看阿嬷,因为阿嬷老是嚷着想看我。

我和文贤才刚走进院子,阿嬷立刻推开家门走出来迎向我。

「真水。」阿嬷双手握着我双手,仔细端详我全身,「真水。」

吃完晚饭后,阿嬷偷偷把我拉到院子裡,拿出一只翡翠戒指要给我。

「我不能拿啦。」我吓了一跳拼命摇手,而且这戒指看起来价值不菲。

「可以啦。」阿嬷直接把戒指套进我手指,然后笑说:「刚刚好。」

我和文贤结婚那天,婚宴结束后阿嬷悄悄走进新房来看我,说:

「文贤这囡仔是我从小看到大,他的个性戆直,容易冲动,妳要好好

教他。如果妳受了委屈,跟阿嬷讲,不要跟他吵架。夫妻是一世人

的代志,要互相扶持、互相体谅、共同吃苦。」

「我了解。」我点点头。

「多谢妳。」阿嬷突然流下眼泪,「以后文贤就拜託妳照顾了。」

「阿嬷。」我眼眶也红了,「千万不要这么说。」

我怀小杰四个月时,阿嬷瞒着文贤的爸爸,一个人熘到台北来看我。

阿嬷提着两大包的食材和补品,一进家裡便到厨房忙东忙西。

「第一胎卡辛苦,要特别注意。」临走时阿嬷牵着我的手千叮万嘱,

「身体要顾好,重的东西不要提,不要太累,要记得吃补。」

我只记得我一直点头。

小杰出生后,阿嬷的病情加重,开始频繁进出医院。

小杰刚满月,文贤知道阿嬷很想看曾孙,打算带小杰回老家看阿嬷。

「我现在生病,不要让囡仔来看我,这样对囡仔不好。」阿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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