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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11)

我又仔细看了看阳台,除了挂着晾乾的衣服,只有洗衣机。

洗衣机背面贴着后牆,右侧对着我,左侧离边牆还有30公分缝隙。

那缝隙塞满杂物,比方洗衣粉盒、脸盆、花盆、小水瓢、旧衣架等等。

我看见小水瓢掉在地面,便走上前弯腰捡起打算再把它塞进缝隙时,

隐约看见下面有一小截白白的东西。那是米克的尾巴吗?

我急忙把缝隙中塞满的杂物清出,发现米克的头朝着牆,俯身趴着。

『米克……』我的声音在发抖,『你怎么会在这裡?』

我把米克抱出来,低头看牠的脸,牠双目紧闭、舌头伸出。

我轻轻摇了摇牠,但牠完全没反应,身体也变得僵硬。

米克死了。

主卧传来良平的哭闹声和筱惠的安抚声,筱惠正哄着良平入睡吧。

我紧紧抱着米克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右手轻轻抚摸牠的身体。

突然悲从中来想放声大哭,但只能压低声音,咬着下唇哭了起来。

眼泪源源不绝窜出眼角,止也止不住,我只能用手擦乾眼泪。

我一面擦眼泪、一面抚摸米克,没多久米克的毛就湿透了。

但我还是拼命掉眼泪。

恍惚之间,我想起了小黄。

妈妈说小黄失踪那天,她准备跨上脚踏车去菜市场买菜时,

发现小黄只是坐直身体看着她,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打算。

「小黄。」妈妈说,「要去买菜囉。」

妈妈催促了几次,牠还是动也不动,只是仰头看着她,眼神很怪异。

僵持五分钟后,妈妈只得跨上脚踏车,往前骑了十几公尺后回头,

小黄依然坐在原地,双眼直视着她。

妈妈说当她买完菜回家时,就找不到小黄了。

我们全家人找了三天,邻居也问了,但都没有人发现小黄的踪影。

三天后爸爸跟朋友聊天时,朋友说他曾经听过一种说法。

「狗知道自己将死时,会用眼神跟主人告别。然后在家裡找个最隐密

的地方,一个人孤独的等待死亡。」爸爸的朋友说。

「为什么要找家裡最隐密的地方?」爸爸问。

「一来只剩最后一丝力气无法走远,二来希望死后还能守护这个家。

但最重要的是,牠不想让主人看见自己的尸体,以免主人伤心。」

爸爸恍然大悟,立刻冲回家,拿出手电筒直接鑽进地板下。

十分钟后,浑身髒兮兮的爸爸抱出了小黄的尸体。

没错,地板下的空间是老家最隐密的地方,我们家人从不鑽进去。

小黄不希望妈妈看见牠的尸体以致伤心,所以躲进地板下孤单死去。

米克应该也是这样想吧,才会用尽最后力气鑽进洗衣机和牆壁间,

塞满杂物的缝隙,并让杂物完全覆盖住自己的身体。

米克找到这个屋子中最隐密的地方,而且尽可能不让自己被发现。

一想到米克的用心和昨晚米克的眼神,快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

对主人而言,狗只是生命中某段历程的一小部分,

那部分可以被取代,甚至可以遗弃。

但对狗而言,主人却是生命的全部,无法取代,更无法遗弃。

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心裡却只惦记着不能让主人伤心。

我听见隔板门打开的声音,赶紧擦乾眼泪,深呼吸几次。

「你怎么抱着米克呢?」筱惠似乎生气了,「你待会得洗手和洗澡,

而且还得换下这一身衣服。」

『抱歉,是我的错,妳别生气。』我强忍住眼泪,『我会洗手和洗澡,

全身衣服也会换新。』

「那你还不赶快把米克放下,还抱着干嘛。」

『反正都要洗手和洗澡了,再让我多抱一下吧。』

「你怎么了?」筱惠察觉出怪异,走到我面前。

『米克……』我突然哽咽,『米克死了。』

「你说什么?」

『米克死了。』我的泪水再度滑落。

筱惠整个人呆住了,过了一会才清醒,弯下身从我怀中抱起米克。

『妳得喂良平,别抱米克。』

她没理我,抱着米克坐在沙发另一端,低头仔细看着米克。

「米克。」她抚摸米克全身,「别睡了。」

『米克已经……』我喉头哽住,无法再说下去。

「米克。」筱惠没理我,一面抚摸米克一面柔声说:「妈妈好几个月

没摸你了,你会生我的气吗?米克,对不起,妈妈故意对你冷澹,

只是希望你不要靠近我,因为妈妈得保护良平。你知道的,良平会

过敏呀,而你身上都是过敏原。但妈妈还是一样爱你,从没变过,

你看妈妈还是一样煮你最爱吃的东西。米克,是妈妈不好,是妈妈

太坏了,你要原谅妈妈,妈妈只是……」

筱惠突然把米克紧紧抱在怀裡,终于哭了出来。

『良平才刚睡。』我说,『妳别哭了。』

「米克。」筱惠虽然压低哭声,但依然泪如泉涌,「米克。」

筱惠不再逞强,放肆地表达悲伤,把脸深深埋进米克的身体。

只见她的背部不断抽搐,也听见细细而朦胧的哭声。

从我28岁那年9月开始,到我39岁这年9月为止,

整整陪伴我和筱惠11年的米克终于离我们而去。

米克的后事,我们拜託那位不怕死的宠物美容师帮忙。

米克的遗体被火化,骨灰装进一个小小的骨灰罈裡,

放在一个专门安置宠物骨灰的地方。

「米克。」宠物美容师说,「安息吧。」

我和筱惠向她道谢,她说她是米克的朋友,当然要帮牠送行。

「在你身边让你珍爱的动物,可能是你前世的亲人、朋友或是爱人,

当牠陪你度过你这辈子最艰难的岁月后,便会离去。」她问:

「你们相信这种说法吗?」

我陷入沉思,没有回答。

「我相信。」抱着良平的筱惠说。

「依这种说法,米克已经功德圆满。你们就别再伤心了。」

宠物美容师说完后,便跟我们道别。

我和筱惠站在米克的骨灰罈前,久久都不说话。

或许我们同时都回忆起这11年来,跟米克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良平。」筱惠牵起他的小手,「跟米克哥哥说再见。」

良平可能觉得好玩,便笑了起来,笑声还颇宏亮。

『这辈子我们不要再养狗了。』我转头问筱惠,『好吗?』

「嗯。」她点点头。

开车回家的路上,筱惠轻拍良平的背哄他入睡。

透过后视镜,我发现她正看着我,脸上浮现澹澹的笑容。

『怎么了?』我问。

「如果我下辈子无法当人,我希望变成一条狗,陪在你身旁。」

『妳下辈子只想陪我十年吗?』

「虽然只有十年。」筱惠说,「但却是我全部且毫无保留的一生。」

我想,我下辈子应该还是会再养狗吧。

~theend~

蝙蝠(1)

昨晚文贤开车载着我和小杰,从台北连夜赶回他南部的老家奔丧。

文贤的阿嬷上星期过世了,今天一大早在殡仪馆举行葬礼。

葬礼结束后,阿嬷的遗体被火化,骨灰安置在公家所建的灵骨塔中。

由于小杰才七个月大,家人担心参加葬礼会对他有所冲煞,

因此让我这个孙媳妇留在家裡照顾小杰。

经过一整天的忙碌,文贤跟家人们回家后便在楼下泡茶聊天。

我坐在二楼小房间的床上,抱着刚喝完奶的小杰,轻声哄他入睡。

落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有别于拥挤城市入夜时分的喧嚣,

这个小渔村在此刻显得十分寂静,只隐约听见蛙叫虫鸣。

寂静的气氛突然被扰动,空中传来翅膀拍动声,我不禁抬头看了看。

只见一个灰黑色的身影正在房间内快速绕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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