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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青空之蓝(出书版)(60)

“空桑要灭亡了!”在吐出麻核后,老人立刻用嘶哑的嗓音喊,“真的!”

“是么?”悦意公主淡淡。

“为什么没人相信我?”天官老泪纵横,指着玑衡,手指颤抖,“看吧!破军就要复苏了……灾星天降,血流成河!空桑要灭亡了!为什么没人相信我?!”

“那就让它灭亡吧。”忽然间,悦意公主低声冷笑起来,“我相信你。”

“啊?”天官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就让它灭亡了吧!”悦意公主大笑起来,“和我的父王一起,都灭亡了吧!”

她笑得忽然而疯狂,一向枯槁平静的面容上闪露出奇异的光芒,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彷佛被那一句话戳破了一个口子,内心积蓄了许久的感情汹涌而出,空桑公主狂笑着,在漆黑的天空下张开双手旋舞,对着九天纵声大笑,眼神熠熠生辉。

天官震惊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目瞪口呆。

“唉……”忽然间,黑暗里传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听到了那个声音,悦意公主失控的笑声陡然中止,手指握紧了念珠,重新低下头去,低声:“师父。”

神庙的门依旧紧闭,但重重的帘幕被悄无声息地揭开了一角,一双苍老的眼睛在漆黑里冷光四射。

“悦意,你又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黑暗一面了么?”神庙里女人的声音低哑地叹息,“这样下去,你会修炼成什么样子啊……我不能再教导你了。”

“师父!”悦意公主全身一震,屈膝跪了下来,脚踝上的金锁链铮然作响。

“我教给那么多,只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用自己的力量挣脱这个封印。”神庙里的苍老女巫叹息,从帘幕后伸出一只枯槁苍白的手,轻抚着女子的额头,“可是,这一年年,我亲眼看着你的心越来越黑暗,报复和恶毒在蔓延和扩张──我怎能再把我所知道的东西教给你?”

“师父,”悦意公主垂下头去,“我知道错了。”

“把仇恨消融在心底里吧!不要憎恨你的父亲,因为他给予了你生命;不要憎恨你的丈夫,因为你既从不曾爱过他、也就没有权力去恨他;更不要憎恨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因为,你所有一切都基于它而存在。”黑暗神庙里的人叹息着,声音低沉而悠远,“学会忘记是修行的基本能力之一。忘记那些黑暗的,而只保留最珍贵闪亮的──只有这样,你的心才不会污浊。”

“是。”悦意公主亲吻那只苍白的手,低声,“谨尊师父教诲。”

“空桑的大灾难就要来了啊,悦意!”那只枯槁的手却在颤抖,“到了那个时候,连师父都无法保护你──只希望你能凭着自己的力量,从血海里挣脱这一切。”

“大灾难?”悦意公主一惊,抬起头来,“连您也相信天官所说的话么?”

神庙里的那个人还没有回答,一旁的天官却狂喜地扑过去,语无伦次地呼喊:“祭司大人!您……您终于露面了?空桑有救了!空桑有救了!”

他扑倒在紧闭的神庙面前,一个接着一个地磕头,口里念念有词:“空桑有大难了!请您务必明察!白帝听不进小人的忠告,请祭司大人开金口……”

“唉。”黑暗里的女祭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是的……天官苍华,可能是空桑人权贵阶层里唯一可以预见未来的人了。然而,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代价却也是惨重的──当这个大陆上所有人以为那个破军灭世的说法不过是一个谣言时,不可避免的大劫却已经悄然降临,如肉眼不可见的乌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螳臂,又怎能当车?

“求求祭司大人,一定要令陛下警醒啊!”天官苍华却还在外面喋喋不休地喃喃,用力叩首,血流满面,“岁逢破军出,帝都血流红……”

神庙里那只手悄然抽了回去,空桑女祭司独坐在黑暗里,寂然无声。

许久,才传出一声低叹:“命运之轮在转动,如果不能遏制,这片大陆必然会被碾得血肉模糊──这,又怎是你区区一个天官可以阻拦的呢?”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命运的巨轮碾压之声已经近在耳畔。

分身中的第六人到底是谁,又在何处?为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始终一无所获?这一次三百年的大劫难,看来是非同小可啊……

女祭司在神殿里仰起头,默默看着头顶的天窗──

又是一个雨夜,那些星斗隐藏在漆黑的夜幕背后,全不见踪影。

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那些象征着命运流程的星辰却不曾片刻停止过移动!

第十二章 凋零之花

如果说帝都伽蓝城是云荒的心,那么,叶城便是云荒之眼。

然而,这却是一只昼夜不闭的眼睛。

数百年来,位于南方镜湖入海口的叶城一直是云荒上最繁华的城市,有二十万户人家,水陆便捷,商贸兴旺,其中不乏远自中州和海国而来的商旅,灯火通明,昼夜不息。

作为云荒的商贸中心,叶城在梦华王朝时代就设有东西两市,在光明王朝时扩为东西南北四市:东市最大,多为中州来的行商;西市则次之,为海上而来的各国货船;南市为云荒三大船王世家的独占市场;北市则专供帝都大内御用采购,被称为“宫市”。

百年来云荒太平,民间富庶,那些从万里之外来到云荒的中州客商在叶城将货物脱手后,往往能获利十倍甚至百倍,为了洗去一路的风尘,富商们不吝于一掷千金,豪饮滥赌买笑追欢。叶城百业由此兴旺,素来有“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十万水东西”之称。而叶城南部连接碧落海的落珠港,更是云荒上最大的深水港,可以同时容纳一千条以上的巨船停泊。

此刻已经入夜,桅杆如林。海涛低声地拍击着岸边,海港里星星点点都是渔火。所有的船都已经下了锚,在夜色里随波摇晃。

“爹爹,娘说要开饭啦!”岸边有个七八岁小孩子跑出来,在暮色里喊。

“就来!”码头上坐着垂钓的渔夫应了一声,正准备扔下手里的鱼竿起身,却发现浮子猛地往下一沉,似乎在水底勾住了什么,不由大喜,重新一屁股坐了下来,“有个大家伙!等我先钓起来再说!”

精壮的赤膊汉子用足了力气,大力往回收竿,鱼竿深深弯了下去,绷紧。片刻的僵持后,只听“哗啦”一声,水花溅起了数丈高,迷住了视线。不知为何,一出水,钓竿上的重量便一下子减轻了,渔夫止不住去势,往后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鱼钩甩出的瞬间,海面哗然破裂。在水气海涛中,只隐隐约约看得到有什么东西如蛟龙一般凌空跃出,在夜色里一闪而逝。

“该死的!没了?”渔夫脱口骂了一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钓竿上空空荡荡,只勾着一片东西──扯过鱼线一看,却居然是一片薄薄织物。

“不会吧?”渔夫摘下那片东西,翻来覆去地看着,辨认出那是从衣襟上新撕下来的布,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钓上了一个人?”

他抬起头四顾,然而码头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的影子,只隐约看到一行细细的水线从他头顶掠过,一路洒落,迅速向前延展,消失在暮色里。

──方才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大海深处一跃而出?

“爹!快看!”身后传来欢喜的惊叫声,那个出来喊自己回家吃饭的小女孩直直地抬起手,指着高高的望海楼,“那边!神仙,蓝头发的神仙!──从水里飞起来,龙一样的飞过那里去了!”

“哪里?”顺着小女儿的手指,渔夫看向暮色中的望海楼。

深浓的暮色里,灯火如珍珠般一点点亮起,映照得这座城市璀璨无比。在那样绚烂的光影中,渔夫只隐约看到高楼檐角似有一抹淡淡珠灰色的人影,惊鸿一掠,如风一样穿过重檐叠嶂,消失在密密的雨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