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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青空之蓝(出书版)(59)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小队居然一去就石沉大海,三个月里没有发回任何消息,令他不得不怀疑是冰夷已经觉察了空桑的行动,十九根刺全数被折断。直到今天,终于算是接到了第一封密报。

白墨宸捏碎了火漆,看到瓶盖的内侧叠着一封信,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色泽暗红,似是找不到笔墨情急之下用血书写,开头的第一句就令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今日为止,刺中十九人,只剩下吾独身一人存活……”

这封信似乎是在极度的恐惧下仓促而写,字迹凌乱,文法潦草,描述着他们一行人潜入棋盘洲本岛后遇到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情况,以及步步艰难的刺探之旅:如何从水底潜上空明岛,如何侦察茧室的方向,在浅海挖掘甬道,在挖掘的过程中逐步有人牺牲,最后终于发现了冰族人深藏的惊天秘密,却不了在撤离的时候被发现,损失惨重。

白墨宸一目十行地看去,寥寥数语却惊心动魄。最后一句是:“诸人皆死。吾亦不做生还之想,唯尽力完成使命,以报白帅多年之恩”。

白墨宸默默地看完这份用血写成的密信,长久不能说一句话。他知道,那可能是他最钟爱信任的战士们、所留在世上的最后音信了──这十九人,每一个都是他从一个新兵开始带起来的,甚至还有一个是当年和他一起加入行伍的同袍。

而这些人,已经永远、永远地葬身在了西海的底下。

他的手微微一颤,砰的一声,那个陶土瓶子从手里跌落,在甲板上摔得粉碎──那个瓶子里装满了一种奇特的液体,好像是水,然而在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却又没有漫开,反而彷佛凝固的胶体一样停滞在了那里,颤巍巍的抖动,在日光下折射出奇怪的光泽。

那种光,是云荒大地上任何一种物质从来不曾有过的。

“不可能……那些冰夷是疯了么?!”白墨宸看着那封信,又看了看瓶子里的奇特液体,低语,“他们、他们居然想用那些孩子……该死!”

他重重一拳击在了船舷上,用力之猛,震得远处的玄珉都变了脸色。

──白帅叱诧海疆多年,风浪见惯,几曾有过这般失态?

“快,我要回帝都面见皇上!”白墨宸将那封信捏在手心,霍然回头,“立刻备快艇调派人手,越快越好!吩咐十二铁衣卫,日落之前便要随我出发!”

“什么?”玄珉大吃一惊,“您要现在回京?”

“对,我要立刻进京面圣!这里的事情就先交给你了──记住,只做防守,严密紧盯冰夷动向,每天一封快信用飞鸽传给我。若我来不及回复,可与四支水军的将军商议,决不可擅动!”白墨宸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话,便从船头匆匆离开,只留下副将在那里半晌摸不着头脑。

──奇怪,白帅原先不是只打算派人送贺礼回朝,不回去参加海皇祭了么?为什么忽然间又改了主意要回京?他可一贯是个言出如山、从不反复的人。而且,就算现在日夜兼程的出发,肯定也赶不及十月十五日之前抵达了吧?

玄珉看着元帅的背影,挠了挠头。

──────────────────

风雨潇潇,初冬寒意袭人。

在万丈高的伽蓝白塔顶上一片寂静,唯有斜风冷雨如织。白发苍苍的天官从玑衡的窥管前移开了眼睛,仰望苍穹良久,蓦然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大喊:“天啊……破军要出世了!空桑的大难就要到来了啊!谁能阻止他?陛下……陛下!”

悲怆的声音划破了黑夜,惊得夜鸟簌簌飞起。

“别鬼嚎了!”巡夜的士兵疾步过来,厉声喝止,“会吵到公主休息!”

“你们怎么还能睡得着?空桑真的要大难临头了!”白发苍苍的天官颤声,“让大家快点起来,都到占星台上看看吧!──破军要复苏了啊!日晕,血潮,月蚀……当这些天象都出现之后,明年的五月二十日,幽寰将会落到北斗第七星的位置上!那时候,破军复苏,魔王降临,空桑人的国度将会灰飞烟灭……”

“好了好了!”听他说的越来越玄乎,士兵不耐烦地粗暴喝止,“今晚下着雨呢,你还在这里看个狗屁的星象?别妖言惑众了!”

“愚昧的凡夫俗子,怎敢说我妖言惑众!”天官大怒,将手里算筹扔了过去,嘶哑着声音,“我是空桑最好的占星者,上溯万古,下探千年,凡我所言,无不应验!──空桑真的要大难临头了!你们这些无知的家伙──”

他的话嘎然而止,发出了一声惊呼,被人粗暴地拖了下来。

“拉下去,堵上他的嘴!”巡夜的队长捂着被砸中的额头,厉喝,“陛下吩咐过,天官苍华若再不听劝阻、继续妖言惑众,便立刻革去职位,终身不得再上占星台!”

“唔……”麻核被生硬地塞了进来,天官再也发不出声音,喉咙里挣出断续的不甘的低吟,一双眼睛睁得如同要滴出血来。

“住手!”当白塔巡夜的队伍从占星台上拖下老人押往塔下时,忽然间有人出声喝止。

那个声音低沉而轻微,出现在这个寂无人声的地方,分外的刺耳。

“谁?”队长惊诧地回身,却看到一个女子从暗角里走出。

白塔顶上是禁地中的禁地,然而这个女子却缓步走在月光下,神态安然,宛如穿行在自家的后花园。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全身缟素,除了玉之外没有任何配饰,指间握着一串手珠,腕上缠着苦修带,一副苦行者的打扮。奇怪的是,虽然年纪只有二十多岁,韶龄女子的脸上却有一种古稀老人般的古井无波,眼里没有一丝的光芒和热度,完全和她的年龄不符合。

最刺眼的,却是她脚踝上拖着的一条金色锁链。一路走来,在石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个女子,居然是被锁在这个白塔顶上的!

“悦意公主!”看清楚了来人是谁,队长倒抽一口冷气,连忙下跪,“属下……属下该死!竟然让这个疯子打扰了公主您的清修!”

一直以来,他最怕的,就是惊动了这个居住在白塔上的千金小姐。

当年,白帝白煊在长兄满门离奇暴毙后继位,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元帅白墨宸。然而,有传言说公主真正的恋人是一位玄族的贵族,两人幼年时候便相识,一度海誓山盟,却被父亲所迫,不得不嫁给了白墨宸为妻。年少的公主不甘于被人摆布,曾几度试图逃离帝都投奔恋人,却不幸走漏了风声,被父亲派出的缇骑秘密地抓了回来。

最后,为了防止女儿再度出逃,白帝干脆对外宣称悦意公主想要潜心修法,决意去白塔顶上侍奉空桑女祭司。然后,皇帝派人在塔顶离占星台不远处单独开辟了一处小室,名为给女儿静修之用,实为软禁──那个一意孤行的叛逆公主,就这样被亲生父亲锁在了这个飞鸟罕至的地方,除了她名义上的丈夫还会一年一度来看望她一次之外,再也无人问津。

两年之后,她得到的消息:那个原本山盟海誓的的心上人也终于另娶了他人。

仿佛是彻底死了心,八年来,这位空桑身份最显赫的女子沉默安静地独自“修行”着,每日只是坐在那个小小的密室内出神,几乎足不出户,即便是每夜巡逻白塔的侍卫们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动静──今夜,居然因为这个疯子而惊动了她?

“冒犯公主,”队长恭谨地禀告:“天官苍华屡次妖言惑众,皇上旨意……”

“放开他!”悦意公主却根本没有听,只是冷冷重复,“你们怎敢在我师父面前对占星者无礼!”

师父?队长犹豫了一下,最终不敢和帝君唯一的女儿对抗。巡夜者松开了天官,纷纷退了下去,白塔顶上又只剩下了两个人──天官倒在地上,拼命地用舌头顶出嘴里的麻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