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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青空之蓝(出书版)(61)

“蓝头发的?”渔夫嘀咕,“难道是个鲛人?”

“鲛人是什么呀?”小女儿天真无邪地抬起头问。

“嗯……有点像人,又有点像鱼,虽然看上去有点不男不女,但都长得很漂亮。”渔夫收了钓竿,拉着女儿的手走入暮色里,一路讲着故事,“他们生活在大海里,有蓝色的头发和湛碧色的眼睛,落下来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喏,你喜欢的海皇苏摩就是个鲛人啊!”

“哎呀!苏摩大人就是鲛人么?”小女儿拍手欢笑,“难怪他那么美!”

“是啊……在几百年前那个‘神之时代’里,云荒大陆上还生活着很多鲛人。不过,当光华皇帝结束乱世后,所有的鲛人们都回到大海里去啦。”父亲牵着女儿的手,循循地讲述着,“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落珠港么?因为九百年前,那些鲛人们就是从这里出发回到故国去的,出发前,他们在这里激动得哭──直到现在,还偶尔有人能从港口水底捡到那些鲛珠呢!”

小女儿听得出神,问:“那么,现在要看鲛人,是不是一定要去他们的国家啊?”

“是呀!”渔夫抬起手,指给她看那些挂着三大船王世家旗帜的木兰巨舟,“你看,海港里停着的这些船,很多都是要从碧落海璇玑列岛经过的──那里就是鲛人的国度,海市岛也是七海的商贸中心,和叶城一样热闹呢。”

小女儿听得悠然神往,拍手:“那我长大了也要出海去看鲛人!”

“傻话。女人家可是不许上船的!”父亲拍了一下女儿的头。

“为什么呀?”

“是自古以来的风俗,女人上船不吉利啊……”

一对父女提着鱼竿和鱼篓,在暮色里笑语晏晏地走远了。

在望海楼的楼头,一个深陷进去的檐角里,有一个人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一眼那一对牵手远去的平常父女──夜里的微风拂起他蓝色的长发,在他的肩膀上有一处被钩破的痕迹,他默默地回过手覆上了肩头,血从伤口里沁出,染红他的手指。

自从在狷之原上全力逼停迦楼罗后,这一路万里奔赴而来,不曾片刻得到休养,眼看这个身体是越发透支的厉害了。不然,方才也不至于连区区一个渔钩都避不开。

然而如今已经是十月十三日了,命运的脚步声近在耳畔,时不我待。

他藏身在暗影里,站在重檐屋顶看去,叶城尽在眼底──这满城的灯火里,何处是他要寻找的那个人?而最关键的第六人,到底又在何处?

他抬起头,默默地望向了镜湖中心的那座白塔。

最终的答案,是否在那里?

白塔顶上,风雨萧萧。尘封的神庙门户紧闭,寂静无声。

自从天官苍华被驱逐下白塔后,这里更加的冷清了,除了每日悦意公主还会来隔着窗户问候之外,再也没有丝毫的人气。空桑女祭司对着空空的水镜,不知道坐了多久。暗夜的神庙里忽然有风吹过,苍老的女巫从沉思中醒来,警醒地一弹指,一道光芒从她指尖绽放,符印迅速扩大笼罩了周身。

她低叱:“谁?”

“凤凰,是我。”黑夜里有人回答,那个轻微的声音如雷一般令她身子猛然一晃。她下意识地再度看向空无水面,忽地却发现水镜上面竟浮动着一双幽碧色的眼睛!

“你……”空桑女祭司失声,抬起头来,“你是──!”

神庙的门窗还是紧闭着,丝毫没有被破坏的迹象──然而,在黑暗的神殿里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一个人。他如此轻松地穿透了她设下的结界,安然地坐在水镜上方的横梁上,怀抱一把黑色的剑,静静俯视着下面,眼神淡漠而安静,幽蓝色的长发微微飞扬。

那样清冷的侧脸和轮廓,俊美得如同神魔,一如往昔。

“龙?”女祭司半晌才喃喃,“是你?”

那个鲛人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跳下,淡淡回答:“第五个在叶城,目标很明显,只是最近各方人马都云集此处,不好轻易下手。我打算找个妥当的时间再下手,以免惊动空桑朝廷──这次来是想再问你一次:那第六人到底是谁?”

“唉。”空桑女祭司轻声叹息,“关于那份名单里缺失的第六人,目下还没有任何踪迹……”枯槁的手指在平静的水面上划过,“我日夜祈祷和等待。但是在水镜里,还是看不到丝毫的预兆……”

“星主还是没有神谕么?”溯光沉默了一下,“看来真的是遇到难关了。”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空桑女祭司轻叹,“对于第六人,连星主都没有把握。”

“嗯……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我先去处理完第五人的事宜,然后再想办法。”溯光从黑暗里站起了身,握剑掉头,“再会,凤凰。”

“等一下。”空桑女祭司却忽地叫住了他。

溯光回头,有些探究地看着这个苍老的女子:“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空桑女祭司迟疑了一下,眼眸变幻着,低声喃喃,“你……你还是和六十年前一模一样啊,龙。”

“鲛人的生命太长,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他静静的笑了一下,笑容里蕴藏着静默的光华,似乎能照亮这个黑暗的神庙,他的声音也是温暖而空无的,望着这个一生可能只能见到两次的同伴:“其实我反而羡慕你们陆上的人类,可以同生同死。”

“是么?”空桑女祭司低声笑了一下,“人类的生命有时候也不过是虚无的……在一个甲子里,我连这座白塔都没有下过。”

“辛苦你了,”他道,“我前几天刚刚亲眼看着明鹤死去,真高兴看到你还是好好的。”

说了这一句,他又沉默下去,彷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百多年来,独自久居于北海冰原之上,他似乎早已忘记了该怎样和别人顺畅的交流,更何况是一个六十年前才见过一次的同伴?

短暂的沉默里,似乎听得见流年暗度的声音,如同窗外飕飕风雨声。

“我会继续向星主祈祷,等待新的神谕。”沉默了一瞬,苍老的女祭司低声,“龙,你去吧……又是三百年大限,此行要分外小心。”

“你也要保重。”溯光没有多说,转身离开,忽地想起了什么,又回身:“对了,明鹤已经去世,需要派一个新人去接替她的位置,麒麟那边有人选了么?”

“不知道为何,这几年来我一直联系不上麒麟。纸鹤飞往云隐山庄后从来不曾得到答复。”女祭司叹了口气,“我会尽快再尝试与他联系,毕竟是他负责组织里新人的遴选和训练。”

“好,拜托了。”溯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也不见他如何掠起,影子便如同一抹极淡的烟,穿过神庙的帘幕、白塔顶上的誓碑,在黑沉的夜幕里转瞬消失──龙的身手,看来比六十年前那一次行动时更加高深莫测了啊……人类的生命不过一百年,从修炼上来说,是永远无法超越鲛人一族的吧?

在如今的云荒上,龙应该是所向无敌了。

空桑女祭司望着鲛人离开的背影,眼神黯然地轻叹了一声。

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女,成为女祭司、来到白塔顶上这个封闭的神殿里不过数年,修为浅薄,不知世事险恶,却参与了这个大陆上最神秘的计划──在初次相遇的时候,少女时的她就被这个鲛人的绝世容颜所震慑,目眩神迷。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呢?是传说中的海皇苏摩重新出现在世间了么?可眼前这个人却又是如此的温和安静,有着虚无而温暖的笑容,和妖华邪异的海皇苏摩完全不同。

那一次的行动相当顺利,六个分身被一一拔除后,他随即离开了云荒。自始至终,他们之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六十年前的那一次相聚匆匆而过,转瞬各奔东西,他回到了遥远的北海之上,她也复归于绝顶上无人的神庙内,在黑暗中屈指细数着流年,一天天的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