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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67)

居然……连最后的一餐,都无法在一起好好的吃完么?

她的手茫然地垂下,袖子里,十只银戒发出细小的声音,冰冷而微弱。是了……今夜,她也要去做一件大事--幸亏飞廉有事走开了,否则,还要如往日那样在他酒里下药,令他一觉睡到天亮,不至于半夜醒来拆穿她的身份。

今夜,必须要开始行动了……

飞廉,我们之间的缘分,终于是到头了。

在城门关闭前,飞廉终于赶到了铁城。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整个帝都笼罩在深秋的寒气里,大街上寂无人声。他怕引起值夜之人的注意,便绕到了僻静的小巷里,站在断金坊后门的阴影里等待。

叮咚的打铁声还在不断传来。想来匠作们还在劳作,冶胄一时间还脱不得身。

如今云荒全境战云笼罩,各处不停有骚乱和起义,帝国需要出动大量的军队,所以,连铁城的匠作们也不得休息,每日埋头加班加点的打造武器吧?

一直等了一个时辰,直到新月升上了天际,他才听到门悄无声息打开的声音。

"飞廉少将?"门后有人压低了声音,惊喜异常,"是你来了么?"

冶胄疲惫地开门出来,一眼看到了月下等候已久的人,不由惊喜万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云焕那家伙,居然真的还有你这样的朋友?"

飞廉苦笑:"说吧,到底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

帝都的夜降临了,匠作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铁城寂无人声,只有迦楼罗静静停栖在一望无际的石坪上,金色的双翅上披着月光,寒冷而孤寂。

舱室里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声,只有什么东西簌簌落下的声音。

"云、云少将……"空无一人的舱室内,有模糊的低语响起,宛如一个孤魂在夜里游荡,发出不甘的低吟,凄楚而绝望,"谁…谁来……救救他--帮我、帮我…救救他……只要能救他…无论怎样都……"

无数的珍珠在黑暗里滚落地面,一粒一粒如同星辰般闪烁。

随着舱室内金座上那个人的低语,整个迦楼罗发出了一阵阵的颤抖,仿佛一颗心脏反复地抽紧。在那样强烈的念力之下,巨大的翅膀发出了震动,仿佛是躯壳想回应灵魂里的这种请求,挣扎着想冲上九霄。

然而,无论如何挣扎,迦楼罗还是停在那里一动不能动--没有如意珠作为力量的来源,光靠着傀儡一个人微弱的念力,根本无法让这个可怕的机械真正飞起来!

"谁来……谁来帮帮我……"无助而绝望的声音在黑暗里蔓延,渐渐嘶哑--帮帮我……否则…他会死……少将和他的姐姐,会死在那个铜墙铁壁后的禁城里!

颅脑里密密麻麻插入了金针,潇发出激烈的喘息,感觉自己的所有思维都被钉死。然而,她还是极力地挣扎,不想舍弃那些脑海里固有的记忆,成为彻头彻尾的杀人工具。不能忘……不能忘!即便是那样痛苦,也不能就此忘记……因为在其中,也依稀夹杂着微弱的暖意。

多少年前的回忆,忽然在那一刹席卷而来。

"潇,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我是无法再回头看的--所以,我要你在我背后。"

将没有接受过傀儡虫控制的她带入征天军团时,他那样对自己说,眼角却是睥睨着那一群窃窃私语的同僚--那群蠢材一定又在议论纷纷吧?因为他竟然选择没有受傀儡虫控制的鲛人当搭档,何况这个鲛人、又身负着屡次背叛恶名。

--征天军团建立后的七十多年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是。"她静默地跪了下去。

"我允许你保留自己的意志,所以,作为'活的兵器',你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战斗方式。"他低声对她说--那是一个契约的建立。

那一天,他对她提出了三个要求--

"潇,我希望你能证明你的能力。你必须要远远胜过那些没有思想的傀儡--只有这样,站在这里的蠢材们才会住嘴,知道么?"

"是。"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很好。"身穿银黑两色军服的少将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微微点头。

"不过,我并不需要你证明你的忠诚。"他忽地转了语气,薄唇边露出冷冷的笑,提出第二个要求,"既然我允许你保留了自己的意志,自然同样允许你保留了'背叛'的权力--潇,如果不能忍受的话,尽管背叛我。"

"不。"她紧闭嘴唇,吐出了一个字。

他顿了一顿,审视似地看着她的表情,似乎在思索她是否言不由衷。

"如果,某一日我遇到了更强的对手,战死了的话--你就自己逃吧!"沉默片刻,他又开口,这一次唇边没有讥诮的笑,严肃而冷漠,"别学那些没脑子的傀儡,非要和那些机器共存亡--那样不值得。"

"不!"她霍然抬起了头,深绿的眼睛里闪过了光芒,陡然提高了声音--这个字清晰地传入了大堂上的每一个军官之耳,引得无数目光好奇地投射过来。

"这是命令!"他蹙眉,低喝。

"您说过我可以保留自己的意志,"她抬头看着他,决然反驳着"主人"的命令,"那么,潇自然可以选择听或者不听,不是么?"

"……"他一瞬间沉默了下去。

周围传来窃窃的笑声,交头接耳的议论--

"看哪,第一天就敢对主人说'不'呢!"

"云焕那小子那么嚣张,将来一定会死在这个鲛人手上……走着瞧吧!"

"听说这个鲛人之前只不过是镇野军团的营妓,还谈什么驾驭风隼?云焕看上她,不至于是为了独食吧?哈哈!"

然而在那一片耻笑中,他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想明白这个鲛人内心到底是想着什么。忽然之间,他薄唇扬起,露出一个锋锐的笑,提高了语声:"好!既然如此,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死在沙场上--潇,我为能拥有你这样的部下而骄傲。"

他俯下身,将象征着军团傀儡标志的银色臂环套上她的手臂,咔哒一声合拢--钢铁打造的精致臂环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记号:她的姓名、年龄和所属部队名称,以及主人的名字。

一旦戴上,除非战死永难除下。

"遵命,"在命运的枷锁合拢的刹那,她第一次顺从地低下头,臣服于那个英挺冷酷的帝国少将,缓缓吐出了那两个字:"主人。"

是的,她和那些没有思想的傀儡不同,她始终保持着独立的意志。作为军团中唯一不曾服用傀儡虫的鲛人,她却比任何一个傀儡都更加忠诚--是她自己在当日选择了成为他的傀儡,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即便是赴汤蹈火,也是百死而不悔。

--人心向背的力量,又岂是区区虫豸可以相比?

那之后,他们一起渡过了三年。

三年里他们共同驾驭着风隼,从云荒大陆的一头飞到另一头,每日里不是飞出去巡行,便是飞赴某地平息小规模的骚乱,生活平静而又紧凑。

她表现得很好,在每一年的军中比武里都能拿到第一,从未令他失望。整个军团中唯一能和她一较高下的,只有飞廉少将鲛人傀儡的湘--然而对方是接受过傀儡虫控制的鲛人,论灵活应变,则远远无法和她相提并论了。

她为他赢得了很多荣耀,辅助他在沙场上百战百胜,成为巫彭元帅称许的"破军"。然而平日里,他们之前却很少有交流。

他的话不算多,如果她不主动开口的话,他也一定是静静的坐着出神,肩背挺拔军容严整,薄唇紧紧抿成一直线--那种无意间流露的孤独感往往令她突然感到心脏缩紧,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不快乐,压抑着太多孤独和不甘。

她不知道那种异常的孤独和不甘是不是与生俱来的--因为她记得:在他只有七八岁的时候,眼里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表情。

…………

他不会记得她,因为那时候他还太小,而夜又太黑。然而,她却不能忘记十几年前那一对汲水而来的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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