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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34)

飞廉和明茉还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伤势的可怖,不由失声低呼,说不出话。

“呵……呵呵,”云焕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脚,慢慢笑起来了,抬头看着巫真,“姐姐……你是准备让我以这种模样活下去么?”

巫真全身激烈地发抖,仿佛极力克制着失声的冲动,伸过手去握住了弟弟孱弱颤抖的残肢:“到了西荒……我们…我们再去找医生……不要担心,你、你还记得叶赛尔他们么?听说他们那个的巫医很灵,我们可以……”

“叶赛尔……?”云焕喃喃重复了一遍,回忆着极遥远的童年,神色瞬息万变,忽地冷笑起来了,“别开玩笑了!那群贱民怎么会救一个沧流帝国的少将?做梦吧……”

记起了几个月前在沙漠里的遭遇,他眼里焕发出了刀锋一样的冷芒:“他们,同样想置我于死地!”

他低头看着云烛,叹息:“姐姐,别傻了。不会有人可以指望……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没有人,会象十五年前一样,再来救我。”

仿佛身体里那种痛苦再次无法抑止地燃烧起来,云焕的手发出了一阵痉挛般的颤抖,从云烛掌心垂落。血无止境地从他手腕那一道旧伤上涌出,温热而湿润,似乎试图用属于人类的热度来掩盖住其下那一道不停蔓延的金色烙印。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了,血色遮掩了所有的视野。

那是……那是无数尸体的堆叠,无数废墟的陈列。

“你们,必须,离开这里!”他克制着全身的颤栗,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几乎是挣扎般地呻吟,“必须,离开……离开这里……”

——不离开的话……不离开的话……

会被一起毁灭掉的!

他咬着牙,沉默地忍受着那种拆骨剖心般的痛,内心有一个声音在焦急地呼唤着,呼唤着那种可怕力量从这个残破不堪的身体里诞生,让他苏醒过来,重新获得掌控一切的力量——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身体……还不能动!

“你的憎恨和毁灭欲望还不够。”

“你心里还有微弱的温暖,还有不想毁掉的东西……

“所以,你还无法解脱。”

那个神庙顶上的声音响起来了,在黑暗的内心世界中回响,宛如神谕。

六、父子

“飞廉,不好了!”

一个轻灵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打破了室内短暂的沉默。

“碧?”听出了是留守在外面的鲛人,飞廉微微一惊,“怎么了?”

碧贴着窗纸,微微喘息,显然是急奔而回:“外面……外面忽然来了好多军队!含光殿……含光殿整个被包围起来了!”

“什么!”里面的人齐齐失声。

“怎么回事?”飞廉推开门去,看到了气息平甫的碧,“是什么军队?”

“是钧天部的士兵!”碧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神色紧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想法子去引开他们,你趁机快走,千万不能被他看到你来了这里!”

飞廉也吃了一惊:“钧天部?”

——元老院已然结成了联盟,不遗余力地打压云家,甚至连巫彭元帅都已经默许。自己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对十大门阀的叛逆。如果让人知道了,恐怕连叔祖脸上都会下不去吧。

“还有明茉小姐,”碧着急地看了一眼怔在那里的贵族女子,“你也得赶快走。”

——这个门阀贵族小姐,居然背了家人私下来这里探看解除了婚约的未婚夫。这种事,如果被十大门阀知道了那更是大大的不妙,简直可以毁掉她一生的声誉。

巫真望了外面一眼,也苍白了脸,急急看向花园一侧的小门:“你们快从那里出去!”

“不!”

然而那两人却是异口同声的回答了一个字。

然后,仿佛吃惊似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飞廉定了定神,开口:“没什么——反正我也已经被解职了,还能处罚什么呢?我倒要看看,巫彭元帅还想对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云家的人怎么样!”

听到那个名字,巫真的脸苍白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震。

“明茉小姐……”她转头看着同样脸色苍白的贵族女子,“你却是真的必须走了。否则,你会有一辈子难以洗脱的麻烦。”

“……”明茉紧紧绞着手,回头看了看室内,却摇了摇头,“不。”

她低下了头,脸颊上尤自有淡淡的红云:“我……”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一声惊叫,伴随着轰然巨响。

“云焰!”听出了幼妹的声音,巫真云烛大吃一惊,顾不得多想,立刻从房间内奔出,穿过廊道跑向了庭院,“云焰,你怎么了!”

“她没什么。”一个声音忽地回答,“巫真大人不必惊慌。”

白衣圣女忽然间全身僵硬,站在了原地——是他?是他的声音?

她一寸寸地抬起头来,终于看到了那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站在院门内的是一位四十许的男子,高大挺拔,剑眉星目,鬓发微霜,银黑两色的笔挺军装上饰有金色的飞鹰,象征着帝国内武将的最高阶位。他腾出一只手拎着云焰,站在含光殿的入口看着奔出来的人,气质如渊停岳峙。

他身侧站着一个个子高挑的金发美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软剑。

“我令云焰小姐开门,可惜她似乎没有听见。”巫彭放开了手,让受了惊吓的少女落到地上,“所以,我只好让兰猗丝破门而入。真是冒昧了。”

巫真云烛微微一震,迅速低下了头去。

“是……是你?”她低声开口,然而只说得两个字,语音已然颤抖得无法自持。

“是的。”帝国元帅淡淡地开口,“你还好吧,云烛?”

那样简单的一句问话,却让多日来一直顽强地保持着平静的巫真瞬间崩溃——她抬起手捂住脸,陡然发出了一声啜泣,接二连三的哭声随即止也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滑落。

巫彭看着她,眼神也变得有些特别,回手一挥,含光殿大门轰然闭合,将包围得铁桶也似的军队关在外面,只留下那个随侍的金发女子留在身侧。

“我知道你在过去一个月里找过我很多次,”他看着她,吐出了叹息,“可惜,我不能见你——因为我知道你提出的请求我定然无法答应。”

他走过来,轻轻把手放在女子不停颤抖的肩上,低下头:“云烛,你怨恨我么?”

巫真用力咬着牙,双手握拳微微发抖,却始终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我甚至知道你转而去找了辛锥,”巫彭低声道,“云烛,你怨恨我么?”

她霍然抬起头看着他,泪流满面——

怨恨?要怎么怨恨一个造就了她、造就了云家的人呢?

是这个人,把十四岁的她从朔方城那个荒芜贫瘠的地方带出;是这个人,在军务繁忙之余,依然尽心尽力地教给了她许多东西;是这个人,将她送到了选圣女的大典上、从而成为离神最近的幸运儿;是这个人,将自己的一家人从西荒接回帝都,让她的弟弟进入了军队,让她妹妹成为了新一任圣女,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给予了她一切,也给予了云家一切。

她要怎样去怨恨他在这一次劫难中的袖手旁观?本来他们的一切,就出自于他的恩赐——可是,如果是从未曾赐与也罢了。却为什么要在给予后、又突然绝决的夺回?他们将他当作慈父,而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却放弃了他们?

十几年了,她已然从一个少女渐渐老去,他却仿佛一直不曾改变。

——一直站在她遥不可及的地方。

她失声痛哭起来,不再勉强压制自己的情绪,在他面前彻底的崩溃。

“唉……”巫彭将手放在她肩膀上,平定着她全身的颤抖,低下眼睛看着这个白衣的圣女,仿佛是看着一个小女孩儿,“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云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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