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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33)

“说起来,我的运气还算不错了,”明茉微笑着,“飞廉少将的确和我见过的那些纨绔子弟大不一样呢。”

“所以,日后还请少将多多关照。”她微微敛襟,优雅地行了一个贵族女子的见面礼,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婿,眼里却无半分羞涩,而只有苍凉的笑意,“在以后,我们要共同进退,同心协力,去应付无数复杂险恶的争斗——也请放心,今日这般地跑出来,是我婚前的最后一次任性了。”

她走过来,伸手拦住了他:“所以,请你也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去做不划算的事情——这会给两个家族带来麻烦的。”

“……”飞廉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默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这些帝国里出身贵族门阀的女子,自幼都受到过严苛的管教,心里的束缚比男子们更多。那样复杂而曲折的心情,已然是让人无法琢磨。

自己,难道真的注定要和这样的女子共渡一生么?

“让他去。”

牵扯不清之间,一个声音响起来了,模糊地、带着低沉的冷笑和入骨的刻毒——

“反正,以他身份……就算杀十个辛锥,也不会有罪。”

所有人齐齐一惊,瞬间回头——

“云焕?!”

飞廉往门里冲了一步,却又下意识地站住——在床上缓缓睁开的那双眼睛是如此冰冷而刻毒,几乎完全陌生,完全不是他所认识的人所有。

“弟弟,”巫真欢喜不尽,却又微微蹙眉,“飞廉是好意。”

云焕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冷冷笑了一笑。那种冷酷的笑意令巫真云烛悚然一惊,竟然忘记了想要说出口的话——弟弟……弟弟那被烫伤的喉咙,居然可以说出话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昏睡了半日,就骤然间痊愈了?

只有明茉没有察觉异常,在看到对方恢复神智的一刹惊喜交集,几步回身扑到了榻前,张口欲呼,却又觉得有些腼腆,一句话噎在咽喉里,挣得脸颊飞红。

“明茉小姐?”云焕看到了她,似乎也认出来了,只是冷笑。

他的视线落下来,那一瞬,片刻前的那种冷静和矜持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立刻垂下了头去不敢对视。

“和飞廉一起来看我么?真是当不起啊。”

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冷嘲,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分辩,噎了半日,只用细如蚊鸣的声音道:“你……你的伤,还……还好吧?”

“还没死。”云焕淡淡道,“让你们失望了。”

“弟弟,”巫真终于开口,“不要这样说话——是我找飞廉少将来商量的。”

“商量?”仿佛对姐姐还有顾忌,他没有再反驳。

巫真脸色白了白,咬着嘴角,这个温柔沉默的女子仿佛终于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是绝不肯就此放过云家的了——我们不能再在帝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

离开?所有人都是一惊,看向云烛。

“是,离开帝都。”巫真却是坚决地重复了一次,“一定要离开这个魔窟!否则全家人都会死在这里!”

“魔窟……”云焕却仿佛对这两个字有了反应,微微冷笑,不语。

——那,岂不正是适合他的所在么?

“你们准备去哪里?”飞廉开口问。

“回西荒去。”巫真脱口就答,显然已经过思考得出了最后的答案,“我们云家本来就是从那里来的,也只能回到那里去。”

“也好……”飞廉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来设法。”

明茉吓了一跳,看向飞廉:“什么?难道、难道你真的想送他们出去?”

“巫真大人说的有理。以如今的情况来看,云家的人走得越快越好,否则……”飞廉声音低了下去,“我也知道元老院习惯用什么手段来清除异己。”

明茉怔住了,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真的、真的就这样走了么?从此后一辈子都看不到了……怎么可以啊。

“可这样的话……飞廉少将,你会被处罚的啊!”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劝阻的理由,用力拉着飞廉的衣角,“请三思吧……说不定、说不定我们可以回去求求长老,让他们高抬贵手……反正、反正他现在也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长老们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滚吧。”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颤抖的话。

大家都是一惊,发现出声的竟然是云焕。

云焕躺在被褥里,缓缓闭上了眼睛:“你们,立刻滚。”

“……”飞廉和明茉回头看着床上的人。

厚重的被褥覆盖着伤痕累累的人。经过长时间的残酷拷问,曾经鹰一样矫健的战士消瘦得可怕,静静陷在被褥里,形销骨立,如此的单薄,一眼看去整张床居然是平的,看不到凸起的人形。

“别把别人当狗一样来照顾。”榻上的人急促地喘息,语气已然带了杀意,“你们……以为自己是谁?”

“……”飞廉垂下了眼睛,不敢再说话。

他并不是不清楚同窗的脾气。六年之前,这个同窗为了克服对酒的恐惧,就曾经强迫自己喝下了整整一坛烈酒,因为强烈的不适反应而呕吐了一整个晚上,却一直一声不吭,甚至不让同铺的人发觉。

他是那种宁可死、也不会让自己落入被同情被照顾境地的人啊……

——难道……自己如今这样的举动,反而把他逼入了死角么?

“对不起。”他回到了榻前,屈下一条腿,平视着那个人的眼睛,“云焕,请离开帝都吧——哪怕是为了你姐姐和你妹妹考虑,请不要逞强了。算我求你,好么?”

床上的人没有睁开眼看他,却微微吸了一口气,手指微微一震。

“要离开帝都的不是我,”云焕闭着眼睛,冷然开口,“而是你们。”

什么?房间内的几人全数怔了一下。

“给我,立刻,离开。”云焕霍然睁开了眼睛,逼视着飞廉,一个词一个词的吐出,带着说不出的杀气,“带上我姐姐——立刻离开这里!”

“弟弟!”巫真脱口低呼,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

然而那只手却是火热的,烫的她惊呼一声松开了手,倒退了三步,惊骇地看着床上无法动弹的残废之人——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弟弟的身体里……居然仿佛有烈火在燃烧!

她看到他的手,脱口恐惧地低呼了一声——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金色的疤痕,从弟弟左手的手腕上延展开来,往着整个手臂、整个身体蔓延!

云焕一直静默地躺在那里,然而身体却在难以察觉地激烈颤抖,似乎身体里有难以形容的剧痛,连说出一个字都让他痛苦。神智一分分的恍惚,那种痛……那种仿佛地狱火焰灼烤一样的痛,正在逐步地侵蚀他的内心!

不行……不行……为什么还不能……还不能挣脱这个身体……

“你难受么?”巫真急急地俯身,想试探他额头的温度,“我让云焰去请医生来!”

“不。”他猛然侧过头去躲开,低吼,“快走!”

一个耳光忽然落在他脸上,云烛全身颤抖,俯身看着他,泪水簌簌落在弟弟额头:“胡说!姐姐怎么能扔下你走?我们是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个耳光力道不大,却似乎将他从那种痛苦中打得清醒了一些。

云焕定定地看着云烛,眼里那种狂暴的神色渐渐平息,逐步地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好吧……我们离开。”他从咽喉里吐出低沉的叹息,努力想坐起来——然而全身散了架一样的疼痛,双腿已然全部麻木,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作不到了。

巫真俯身过去用双手托着他肋下,用尽全力将弟弟扶起,塞了一个枕头在他身后,让他半靠在床头。云焕平定了喘息,试着抬起自己的手——然而整条手臂毫无力气的软软垂落下来,肘关节、腕关节全部被粉碎,手指微微屈伸,却已经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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