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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神的自觉(66)

作者: 文选与文 阅读记录

收到家书前几日,栖缅又是噩梦连连,心神不宁,有好几次梦见牙齿脱落,满地鲜血。听老人说,这是暗示家中亲人即将离世,栖缅虽然没有全信,到底不安,又冒出侥幸之心,愈发难过。直到这封家书到来,才知道老人说的话不虚。

栖缅拿上家书,急急地到神都巫神庙本堂拜见师父源弘謇,说明来意,请求归家。源弘謇看了家书,也是吃了一惊,嘴上安抚着,盘问了那送信之人一遍,确定无疑后,才唤来源时丰,细细交代一番,即刻令源时丰护送栖缅回去。

源弘謇派源时丰护送栖缅回去,也是有两重意思,一是知道栖缅是独生女儿,叔伯兄弟之类都是不得力的,所以派个人去帮忙,不叫栖缅吃亏。二来源时丰出身巫族,本就是巫师,是主持丧事不可或缺的人物,然这样一来,便是抱定了办丧事的意思。

栖缅到底年轻,没经历过这等事,生怕受人欺辱,如今师父美意,自然乐得接受。当下便回去收拾好东西,随着送信之人回去,源时丰并几个源家随从一并前往。

紧赶慢赶到了洵都,又急急地往家里去。那时已经是落日时分,夕阳西沉,余晖犹在,栖缅勒住缰绳,从马上跳下来,便冲进家里。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什么的,都顾不得了,她自己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终究是有那一天的,不过早晚而已。

澹台高彦躺在病床上,几个村里人伺候着。他看到栖缅时,已经起不来了,只是伸出软弱无力的手,招呼栖缅过去,同时又叫侍候的人离开。

栖缅跪在父亲床前,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流,也不顾得擦一擦,只是双手扑在被褥上。她不曾与父亲有过亲密举动,就是到了如今,也不知道要抓住父亲伸出的手。

“你回来了。”

高彦已是气若游丝,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从前看到栖缅回来,他也总是说这样的话,想不到这竟然是最后一次了。

“别哭,听我说……”

父亲这样说了,栖缅忙用袖子擦了眼泪,一下子把袖子弄湿了大片,仍止不住眼泪往下流。

“我死以后,按照规矩烧了,把骨灰撒了。人死了,要是还有魂魄,知冷知暖,就用不着那些虚的东西。要是没魂魄这东西,死了跟畜生没两样,烧了就是。”

高彦像是强撑着一口气,说这话时没有一断一续,“你年轻,别恋家,到外边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别人怎么说,别管。”

栖缅狠命点头,一句话也说不了。

“有件事,活着时不想对你说,死到临头,到底不放心。”

栖缅擦着眼泪,眼泪没有再汩汩流出,她大概猜到父亲想要说什么,这不是最恰当的时候,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她想知道更多,这是去了神都以后才有的想法。

“你的母亲,她——”

不是一口气缓不上来了,而是到了此时此刻,高彦又是难以启齿。

“她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猜对了。”

栖缅没有很大的反应,也许她心底早已认定了真相,从当事人口中得知时,反而没有那种激动了。她定定地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庞,默然。

高彦眼睛看着蚊帐,似也在叹息,许久才又道:“那些身外之物,不必在意,只要是你的,总能拿回来……”

说到这儿,高彦猛地咳嗽起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仿佛刚才是回光返照一般。栖缅大叫起来,源时丰和那几个侍候的村民都跑进来,只见高彦在床上挣扎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脖子一歪,眼睛缓缓闭合。

栖缅大哭起来。

后事是由源时丰和几个村民帮着办的,按照子爵的规制,倒也算风风光光,不为辱没。

火葬之前,栖缅看了父亲最后一面,不过是个脸色苍白的老人闭眼躺在那儿,但绝不是睡着了。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仪式要开始了。”

源时丰轻轻拍了栖缅肩膀,在她耳边如此道说。

栖缅回过神来,她看着熊熊烈火燃起,才觉得父亲真的是走了,就像这大火,再怎么燃烧也会有熄灭的一天。抓一把骨灰在手,轻轻撒向半空中,看着它们如尘埃般随风飘逝,心也似空了。

源时丰帮着栖缅把家里的田产什么的都典卖了,换成细软给栖缅。栖缅并不想在此地留下太多,她想彻底了断。

在收拾父亲的遗物时,栖缅发现了一些书信和一幅画,都是她从前没见过的,连听都没听说过。她知道父亲是个如何谨慎的人,不会把这样要紧的东西忘记,所以一定是有意的。那画上的人,依旧年轻着,透出不一般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