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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解放(5)

启元和启仁小哥俩见大姐受罪,很想帮大姐一把。启仁人小鬼大,出主意让启元去承文家前面拖住承文父母,他从后院翻墙进去问承文要说法。承文料不到朝华家一出就是俩内奸,他让启仁赶紧翻墙出去,等在墙外,一个小时后以“土豆——地瓜”为暗号,他掷信出来。

信,当然是封好的,小哥俩即使对着阳光照半天也没照出一个字来。不过大姐看了后高兴,他们也就满意了。何况大姐还转述承文的话,说这辈子都感谢小哥俩自发自愿的帮助。启元忠厚,没说什么,只是笑,启仁则说这句话记账,以后讨还人情。

一个寒假下来,承文家墙头土豆地瓜乱滚,最后传出的消息是,承文认了错,承文爹放承文回去读完高中这最后半年。宋老爷一听说,反而失去镇定,又把女儿叫进去书房单独谈话,谈得朝华眼红红肿地出来。但宋老爷终究还是放女儿去上学了。

不料,才没几天,两封信同时飞入宋家村,一封入上思房,一封入承文家。这一回,拆信后的宋老爷暴跳如雷,连晚饭都不吃,摔了酒杯就回书房。

太太怀抱新出生的女儿喂奶,见此无法□,又不知老爷究竟生谁的气,忙指使启元跟去问个究竟。启元从未见爹爹生如此大的气,此刻他才算是第一次见识宋校长的威严。他满心忐忑地想起身,却被启仁从桌底下一把拉住。太太一个凌厉眼神扫过来,启仁不慌不忙回答:“爹爹这个时候不喜欢有人烦他。”

启元如释重负,他发现自己真笨,应答还不如弟弟。太太眉毛一吊,正准备说话,一个佣人跑进来,说承文爹求见老爷。启元这才隐隐察觉到了点儿什么,他又被太太差遣,去大门口领承文爹见老爷去。启元见太太嘴角挂着嘲弄的笑,一时有点儿搞不清该不该领承文爹见老爷。启仁跟来给他打了气。

承文爹一脸惶恐,见到宋老爷就麻利跪下磕头。宋老爷一见承文爹就大吼:“我女儿才十六岁,我女儿才十六岁……”,承文爹一味连连磕头,不敢吱声。宋老爷到底是斯文人,吼了两句便不再说,只狠狠拿拳头砸桌子。启元惊慌地看着,与弟弟一起不知所措。老爷砸了好一会儿桌子,才命启元他们出去吃饭,他关上门与承文爹说话。

小兄弟俩回去饭桌边吃饭。桌上唯一荤菜是芹菜炒肉丝,太太说,这两年在小学里花钱花狠了,牙膏厂卖了,家里还问别人借了不少钱,家常关起门来过日子,能省则省。

隔天,宋老爷与承文爹一起乘轮船去上海。至此启元算是弄清楚了,越来大姐与承文回到学校后,便寄出两封家书,私奔去上海了。过不久,宋老爷与承文爹空手而回,上海那么大,哪那么容易找到人。宋老爷是揣着疑问回来了,这一路上他与承文爹印证儿女们计划私奔的蛛丝马迹,想来想去,这俩孩子寒假期间似乎已有阳奉阴违私奔上海的准备了。但是两人都被软禁在家,又是如何沟通消息呢。

宋老爷才刚一问,启元就老老实实地招了,说是他一个人干的。他就怕招晚了,牵出启仁,这事有一个人承担就够了。宋老爷把启元好一顿骂,启元不服,既然胡适之先生说可以通婚,为什么爹爹还提出反对。宋老爷一声叹息,他并不想反对大女儿自由恋爱,但是他看不上承文这个人。他告诉启元,承文太骄,做事不顾别人感受,他担心朝华跟着承文会吃苦。这不,两人手头只拿那么点儿学杂费就敢私奔上海,那承文是男人,钱花光了大不了饿两顿,露宿街头,可朝华是女孩子,没钱什么坏事都能遇到,女孩子担不起。承文都不替朝华想想。

宋老爷一边担心朝华,一边又伤心朝华不听他的话,心头火气便落到给朝华和承文沟通消息的启元身上。他对启元很失望,已经是十四岁的孩子,家里也经常派事情让启元担当,可依照太太的说法,启元一味忠厚,心眼欠缺。他以前还有点儿不信,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启元脑袋里似乎少一根筋。

宋老爷虽然思想先进,可是对家中的长子还是有那么点儿特殊情愫,对启元多少是比其他孩子更重视点儿。他想着,会不会是他家的环境太宽松优裕,才让启元这么大还不懂事。事也凑巧,正好有朋友帮亲戚在老家物色个能写会算的学徒,宋老爷一听那朋友的亲戚与英国人爱德华合作在上海开的一家挺大的爱德华洋行,便动了心,想让启元今年小学毕业先脱离家庭去上海历练个两年,学点儿做生意的本事和做人的本事,洗脱点儿幼稚气儿,再回来读书。再说,太太去年开始每天闹饥荒,说家里负债累累,夏天又得添启元上市立中学的学杂费,她实在是不敢当这个家了。宋老爷想他不是怕老婆,绝不是,但他着实被太太闹得慌,也好,让启元去上海先做两年学徒,缓冲一下。小学的捐资不用再添,两年后家里应该把债都还了,启元那时候回来读中学也好。

启元真想不到爹爹会让他小学毕业就去上海当学徒。想当年秦东升十五岁小学毕业去上海当学徒,爹爹还替东升哥心疼,说东升哥才那么大就去上海吃苦,而他今年也是十五岁呢,与东升哥一般大小,爹爹怎么不心疼他。他想到邻里们对后妈的议论,他此刻认定,他是被后妈赶出家门了。他不信爹爹的解释,他第一次不相信他的爹爹。

启元离家时候很愤懑,他跟启仁说,他要在上海好好做,启仁小学毕业之后去投靠他。启仁很郑重其事地答应。告别那一天,启元想让自己坚强地不落泪,可是启农先哇哇大哭了,他也忍不住哭了,他见到爹爹也红了眼圈。于是他更加坚信爹爹是不舍得他走的。

虽然宋老爷安排得很周到,有专人一路陪着启元乘轮船去上海,找那家爱德华洋行,可启元站在轮船的船舷上不肯进舱,面对大海翻来覆去地想一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第 6 章

启元也曾到过上海,可当他步入爱德华洋行,就立刻发现,这似乎是个不一样的世界。里面的人全部穿西装,有人英语流利,其他人则是多少能说几句洋泾浜,见面都是用英语打招呼。启元是个充满好奇的人,他立即兴趣十足了,暂时忘却被踢出家门的悲愤。

而启元在乡下的少爷身份到了这儿就变成根本算不了什么,谁也不会拿他当少爷看,谁都彻底拿他当普通学徒使唤。启元上到算账打字,下到倒水抹桌子,什么都要干,不仅得勤快地干活,还得学会看人脸色,学会奉承溜须,若是反应慢了就得挨骂。起初那几天,每天忙下来,回到逼仄的亭子间宿舍,启元都是累得腰酸背痛,夜上海如此繁华,他哪儿都不愿去,就只想睡觉。启元累得如此的怨恨。

这种全新的生活,启元足足适应了两个多月。最初的新奇已经消退,怨恨地熬日子的启元很难接受当前那么现实的商人生活。直到第三个月,朝华一个人摸上门来,找到启元。

原来朝华与承文私奔后,颇过了一段苦日子,钱花完了,两人饿肚子,挨房东骂,承文受不得气,就脾气很不好。好在承文文字好,终于在报社觅得一个月薪菲薄的工作。在报社同仁的帮助下,朝华去一个知名夫人家做帮佣。才做了几天,那位夫人便看出朝华是好人家出身,朝华也没向夫人隐瞒实情,那位夫人很同情她,让她学做秘书。两个人的小家庭生活总算开始有了眉目。

一俟安定下来,朝华就给家里写了封信,报告自己的状况,也报告离家的原因。她始终是个懂事的人,即使离家是不得已,她也不愿让爹爹过于担心。家里的来信让她很是吃惊,她真想不到启元也来了上海。虽然爹爹在信中有很多入情入理的解释,但朝华现在已非当年懵懂少女,她心中认定后妈的枕边风对爹爹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说到底,启元就是被后妈曲线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