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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解放(26)

启元听得目瞪口呆,他发现照这么说的话,他的爹爹那真可以用“阴险”两个字来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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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元听得目瞪口呆,他发现照这么说的话,他的爹爹那真可以用“阴险”两个字来形容了。承文见此,意气风发地笑道:“你好好想想,今天我说的话对你而言是颠覆性的,但这是真理,你必须接受。”

启农洗完澡出来,见到的就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大哥,和面露得色忙于工作的姐夫。他扯下大哥手中的脏衣服,打算洗衣,却见大哥忽如还魂,开腔说话了。启农听着觉得有意思,便停下手中的事,听大哥与姐夫辩解。

“姐夫,关于田租是不是剥削血汗钱的问题,我认为你的说法是片面地。我从会计的角度给你剖析田租的合理性。如果有人为我借钱做生意,我不管他做什么生意,他还我钱的时候要加上利息,对不对?这个利息,叫做资本的利得。如果我借房子给人,我不管他是自住还是做生意,他每月要交我房租,对不对?这个房租叫做资产的利得。同样推及到农田,我租给人家,人家到收成时候交我田租,我收的是资产的利得,而不是剥削他们的血汗。如果说这是剥削,必须取消,那么你能借钱不要利息,租房不要房租吗?显然不行。既然如此,把爹爹划入剥削者行列,是错误的。”

“对,你这个问题依然是好问题。把这个问题展开来,我要问你两个问题,一,你一家占有那么多地的合理性何在;二,你田租收这么多的合理性何在。先解决第二个问题,借钱利息高,叫高利贷,田租利息高,就是榨取血汗,一样的罪恶。明白了吗?再解决第二个问题,你一定会跟我说,家里的地都是祖宗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还有岛上的那块地是祖宗围海从龙王爷那里夺来的。前者,就我所知,你们在抗战时期趁火打劫,买了不少穷人家赖以维生的良田,有没有,你不要否认其中的巧取豪夺。往上追溯,你的祖宗如何积攒下这么多的良田,你心里也可以设一个问号。”

启元一愣,不禁看向启农,他不否定,当年太太趁抗战时期民不聊生,确实低价买了不少地,他当时心里很觉得不安。“那姐夫怎么解释岛上的那块地呢?”

承文哈哈大笑,“这是什么王法,国家的海洋,你围进来,就能算你的了吗?当然,在乱世中,你可以凭借你们剥削阶级的权利,将此非法占有合理化。但很快,我们必须厘清这个归属,土地等财产是属于国家的,群众在属于国家的土地上劳动,劳动所得归国家所有,群众统一接受国家的分配。由此,可以彻底消灭剥削与被剥削,以后,也就没有剥削阶级的存在了,什么老爷太太先生小姐,统统成为过去式。摆脱剥削的无产阶级,从此将翻身成为国家的主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劳有所得,过上没有饥饿,没有贫穷的好日子。这就是我们的共产主义理想,我们甘愿抛头颅洒热血为之牺牲的共产主义理想。”

启农冷不丁问道:“既然很快就要收回土地等财产,为什么我们给新政府送去粮食,他们还非要给我们打借条?以后反正要收去的,还打借条干什么?是权宜之计,还是骗术?”

承文对启元,是念着朝华之情,对启农就没那么客气。他冷下脸来,道:“你看上去还很委屈。”

启农不禁往大哥身后躲了躲,可依然壮起胆子不卑不亢地道:“我还没做过剥削的事,我也不知道剥削,但至今我所做的事都是听从我的良心,尊重所有人的人性。我无愧,所以我不接受你的职责。姐夫你没必要学宗教人士,因为我家是地主,就给我安排一个原罪,不给我委屈的权利。”

启元当即赞一声,“启农说得好。”

承文冷笑一声,“改造资产阶级思想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我明天找些书来给你们看,你们看后再说。”

启农再次大胆地道:“还有,姐夫,请你尊重我爹爹,他是你的岳父。”

“收起你的封建思想,收起你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们领导全国无产阶级武装推翻的不止是一个蒋介石政府,而且还必须推翻压在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我只尊重真理,我们绝不含糊其辞,我做不到你好我好大家好。”

启元恍然大悟,“难怪姐夫一直对我这么严厉。”

“因为你是我的亲戚,所以我更要对你高标准严要求。好了,我做事,你们乘凉。喝水请自己来。”

启元看看启农,见启农欲言又止,咬住嘴唇生气。他暗中拍拍启农的肩膀,等启农不情不愿地点头了,才放心去洗衣服。启农也跟过来,一起洗衣。启农读中学时候寄宿,洗衣服一点儿不比启元差。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好久,朝华才领着启仁进门。启仁热情地一把抱住大哥,同时伸出一只手宽宽地拥抱了一下启农。原本在院子中的三个人都没提刚才的争论,上思房的四姐弟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启元看看手表,时间已经很晚,他想到刚才与承文的辩论,便向朝华提出他和启农今晚住到启仁那儿去,不与一家人挤一间小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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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文章后面的留言看得心旷神怡的。

朝华爽快,没留两个弟弟在小家硬挤,到底是有女眷在,大热天的很不方便。她与两个孩子一起送三个弟弟走出很远才回家。启元和启仁顾不得看脚底的路,一路上互相打量,启元说启仁变得孔武有力,启仁说大哥越来越斯文。唯独没启农什么事,启农像是个不姓宋的人,跟着两个哥哥的后面,四下里打量据说是繁华的大上海。那些爹爹经常说的霓虹灯呢?也可能是太晚了。

走到很远,启仁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姓宋的,他扭头看了看,好奇地问大哥:“他来干什么?我和大姐又不是他们想探望的人。”启仁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刻意低声,一点儿不怕启农听到。

“爹爹的意思,不知道解放之后下一步会怎么样,我们家总归是比较大的目标,爹爹让我送启农来上海避避吧。”

“把你踢出家门做学徒,把我踢出家门闹革命,现在这算什么?”

“一码归一码,不要扯一起。他才多大呢,跟他无关。你都是当军官的人了,还惦记着这些不放干什么。”启元又回头跟沉默的启农道:“你别放在心上,启仁一向刀子嘴豆腐心。”

启农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

启仁只跟大哥说话。“照爹爹的意思,大哥更应该在上海呆着,你是长子。为什么你住几天就回去?”

“家里男丁除了爹爹就是我,寻常有些什么事,如果我不在,难道让爹爹出门去跑腿?象什么话。你放心我,我一向与世无争,大家都对我很好。”但启元又忍不住将承文的话搬出来问同样也在革命队伍中的启仁,是不是下一步就得消灭甚至彻底消灭地主。

启仁听了启元的转述,笑道:“应该没那么激烈,承文是捉笔杆子的,靠说话吃饭,不像我们靠打仗打出来的,他说话要有人听,当然得把噱头弄大点儿,正好吓死你。卢少华就是一个挺好的人,东升兄为人也一向挺好,难道他们哪天能张嘴吃了你和爹爹?不过地主阶级肯定要消灭的,以后家里地主是肯定做不成了,你回去传话给爹爹,积极主动配合少华他们的工作,不要抱着一己私利不放。”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不担心,”启元听得亲兄弟这么说,更是放宽了心。

三个人终于到了启仁的宿舍,虽然不在军营里,但周围也有人巡逻。启仁的宿舍也不大,是原先一位国民党军官宅邸的其中一间,周围还住着启仁的其他同事。启元睡不着,抓着启仁问参加革命的过程。启仁说当年虽然说国共合作,可平民想进入游击队的活动范围还是需要经过很多明的暗的关卡,弄不好坐牢丢命。是他一个同学通过姐姐弄到一辆美军的吉普车,由美国大兵载着一路绿灯开到游击队活动的山区,就这么戏剧性地加入游击队了。进了山区之后就是残酷的战争生涯了,即使早先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条件能如此艰苦,夏天如果能在水塘里安全地洗一个澡,最快乐的事是数同志们的肋骨,那是饿的累的,同时数满身的伤疤。但最难的事,还是面对同志们的牺牲,那么多年来,看着同志一个一个地从身边消失,那是无以言表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