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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解放(21)

邻村一些乡绅见形势安稳,纷纷来到上思房,与宋老爷商议该怎么办。宋老爷提议大家静以待变,这几天还是尽量呆在屋里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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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村一些乡绅见形势安稳,纷纷来到上思房,与宋老爷商议该怎么办。宋老爷提议大家静以待变,这几天还是尽量呆在屋里为好。周围的普通百姓也都围到上思房大门口,七嘴八舌问宋老爷该怎么办,要不要再去哪儿躲躲,或者大家都凑点儿钱粮送走丘八晦气。宋老爷怎知道该怎么做,他家里倒是出了三个□,可他从没接触过真正的□,不知道那些人做事规矩如何。他只是站在大门口一味告诉大家不要心急,静以待变。

上思房门口正乱糟糟呢,穿着整齐军装的卢少华领两名看上去也是军官的人来到上思房。众人一看见军爷到来,立刻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通道一头是卢少华等三人,一头是宋老爷与两个儿子,众人肃静围观。鸦雀无声之中,宋老爷大步走下台阶,热情迎向三位解放军军官。启元忙跟着向老爷介绍,这位就是他说起过的卢少华同志。众人看宋老爷与三位军官握手寒暄,一致心中暗想,难怪宋老爷前儿送出亲笔纸条要求大家配合解放军打仗,原来早就与解放军暗度陈仓了。既然宋老爷已经认可,那么大伙儿的神经也就放轻松了,让出的通道立马稍微变狭窄了点儿。

其中一位军官见此面带笑容与大家大声说了几句话,但这位军官的口音重,大伙儿听不懂。启元就做起了翻译,告诉大家这位解放军团长说,解放军严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驻守期间将对老百姓秋毫无犯,请乡亲们放一百个心。启元翻译完,大家脸上都换上不予置信的表情:丘八不犯老百姓,难道太阳从西边出了?有人当即提问,难道他们就不吃不喝不睡了吗。团长依然和颜悦色地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很快会贴出来,让大家尽管对照着看行动。

解放军团长说完这些,被宋老爷迎入上思房喝茶看座。但大军刚刚扫平长江部队,百废待举,团长专程前来拜访安抚人心,抓紧时间解释政策,说明情况,又把新任区长卢少华介绍给宋老爷,几乎椅子还没坐热,便匆匆奔赴另一家了。

宋老爷送走军官们,再次与门口乡亲解释解放军的政策,让大家不要担心,时局只会往平静安全里变。大家眼看宋老爷与解放军密谈过,便信了不少,纷纷散去。

但宋老爷走进上思房,却站在晴翠楼前的花园里发呆。太太见此,就堵在路口,不让任何人过去打扰。启农问启元,爹爹在想什么,既然解放军的军官都亲自上门拜访了,爹爹还有什么可愁的。启元也不知,他正高兴于卢少华当了本地的父母官呢,再怎么说朝中有人好办事,而且卢少华知道他们宋家有启仁这样的进步人士,还帮游击队做过事。

启元回去照看女儿们,启农出门看新鲜去了。一会儿,太太亲自过来,让启元去晴翠楼见老爷。启元见太太神色凝重,很是奇怪。果然,太太在半路上说话了,“半年多没联络娘家,这下长江部队不作乱,应该可以去看看了。大官,你明天和三官一起去一趟?”

“好,等下见了爹爹后,我去安排一条船。要我问什么吗?”

太太重重呼出一口气,“问问他们什么打算,到底要不要离开。”

“军阀时期没离开,日据时期没离开,经历那么多都没离开,为什么解放军军官打完仗立即上门安抚,反而要离开呢?我在上海看过共军那儿的文章,他们讲民主,讲平等,这些都是很人性的主张,要不然怎么有那么多家庭出身是剥削阶级的知识分子加入他们的队伍中去呢。”

太太难得一次没在启元面前抖威风,她只是迷茫地摇头,但窗内的宋老爷问启元:“启元,你听见解放军提起让我继续做校长,或者做其他政府官职没有。那团长说话我听不大清楚,我刚才把他的话翻来覆去回忆几遍,好像他没说。你听见没有。”

启元一脚刚好跨进门,一时被老爷问住了,堵在门口细细回想一遍,才道:“没说,真没说,可能仓促之间来不及细说。”这回,比启元先一步进门的太太没因启元堵门而表示不满。

“没说!”宋老爷拿眼睛示意启元关门,“很有问题。自从我做启蒙小学校长起,无论军阀,国军,甚至日军,上门第一件事都是要我出山做一个什么重要职位。再急,这件事也不能忘。所以我看有问题。”

太太补充道:“我听不大懂你们和解放军的谈话,不过我看他们的姿势,心里明显是与你们保持距离的意思。”

“对喽,你观察得很仔细。”老爷拍拍太太的手,“启元,记得前天卢少华被形势所迫勉强找你办事,但绝不找我办事,你知道什么原因吗?我当时就想到了,今天看来,不是我太敏感。我是谁呢,挂着国民政府县参议员的名头,是国民政府所办小学的校长,还是全县排名前三的大地主,正是无产阶级革命的绝对对立面啊。”

“可是他们今天披着硝烟就上我们家来,难道不够说明问题吗?”

“说明问题!他们需要稳定人心,他们看我家大门口的人群就知道;他们还需要我别关闭粮仓,以稳定民生。所以,这是不是他们的权宜之计呢?毕竟,我是他们定义下的剥削阶级。”

“我们找个机会,跟他们说明一下我们的情况,也可以请乡邻作证。”启元觉得这件事情可以说得明白,爹爹不需要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卢少华这么多年来围着我们这一带扮叫花子找情报,他应该清楚这一点。”

太太忧心忡忡地道:“万一他们都是瑶华那样的想法呢?我们就是地主啊,乡邻作证还是地主。看看今天来人的态度,就是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宋老爷坐在书桌后面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块青白玉三脚蟾蜍镇纸,再度陷入沉思。启元和太太都看着老爷,不敢打扰。忽然,老爷“啪”一声将镇纸拍到桌面上,道:“启元,你这就搬去你自己家,不留你吃晚饭。启农跟你去。”老爷转过身对太太道:“我让启元明天陪启农去上海,住到朝华那儿去。你替启农收拾行李,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带走。也多带点儿钱去。”

太太大吃一惊,“要去一起去,要留一起留。而且……”太太想到她与朝华微妙的不和,朝华可没启元容易糊弄。启元也道:“爹爹,越是这种时候,我们一家越是要在一起,可以互相关照。爹爹以前说过的。”

“这不是枪林弹雨飞过来的时候,不一样了。”然而宋老爷也非常迟疑不决,看不清眼前现状。在太太的反对下,总算启农不去上海,但启元被要求立即回去他们的小家,暂时脱离关系,静候时局变化。

启元自行车上驮了一大麻袋的米,前面还坐一个团团,不得不费劲地推着回家。忆莲抱着脉脉跟上,忆莲也不明白公公为什么连晚饭都不让吃,就赶着他们回家。忆莲以为又是太太在兴风作浪。两人辛辛苦苦地走到半路,累得汗流浃背地坐在凉亭里休息。有熟人碰到问起为啥要离开上思房,启元托辞既然时局稳定,那么日子照旧地过。但等启元与忆莲一离开凉亭,后面传来人们议论,怀疑启元又被太太赶出门了。启元心说这回太太倒是留他,反而是爹爹促他立刻离开。启元实在不是很分辨得清老爷所说的那些细微区别,以及对未来可能会有的影响,他觉得他和爹爹一向问心无愧地做人,是在不应该担心什么大难临头,最多依照□在别处执行的政策,把地分出去好了,他们完全可以凭教书来过日子。他不愁,他当年连上海小学徒都当过,生活质量有点儿起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