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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解放(22)

不过忆莲提醒启元,太太的名声不算太好,都说太太精刮过人,是个实打实的剥削者。启元想,总不让爹爹做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情来吧,太太对他不好,对爹爹可是全心全意的。

两人带着孩子慢吞吞地回家,一路上团团喊饿,可是今天的路上没有人卖吃的,其实早在长江部队驻扎时已经没人卖吃的了。团团只好饿着。一家人行至菜市场时,惊见黑暗中有许多士兵排列整齐地坐在泥地上,听上面一个人讲话。一家人不禁停住,与周围其他人一起远远地围观,时刻做好转身逃命的准备。却听长官讲话完毕,有人一声长喝,坐着的人轰然唱起歌来。歌声整齐,响亮,带劲,充满朝气,充满力量,充满血性,也充满感染力。启元感觉这种精神气儿与当年沪松大战时期从学生兵身上看到的差不多。他与身边的忆莲以及也在远远围观的小学同事说,这样的兵绝对不会做出长江部队式的烧杀抢掠,大家可以放心自己的安全了。最起码,现在的围观绝对安全。

连团团也不喊饿了,一家人充满好奇地看着一地的官兵唱完歌,有人又扯起喉咙大喊一声,只见坐着的人整齐地起立,拉开距离,然后排列整齐地睡在菜市场的泥地上,另有几个兵则是训练有素地分布到各个角落,身体笔挺地站岗放哨。众人都看呆了,这是才刚打完大胜仗的兵呢,怎么不说犒劳犒劳自己,就这么因陋就简地睡泥地上呢。 启元问同事知不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究竟说的是什么,同事也好奇,但大家都觉得眼前打完胜仗依然睡泥地的行为可能就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关。遭遇过连年战火,尤其是刚刚吃足长江部队苦头的大伙儿,全都对眼前的部队肃然起劲,心里顿时产生了好感。启元对忆莲说,今晚可以放放心心地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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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又往家里走,围观的其他人也纷纷散开。这段路不远,但是启元见到街头巷尾转弯抹角的地方都有站岗放哨的解放军,一路遇见好几个,可见局势远未稳定。果然,半夜睡觉时候,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连续几声吓人的爆炸,吓得启元竖起身来静坐好久。对战争经验丰富的大伙儿第二天见面都议论说,那爆炸绝对是军队那种炸弹炸出来的。果然,第二天街头巷尾的巡逻士兵增多了。

但白天的气氛到底还是平静的,走到人多热闹的地方,启元可以看到有穿军装的领着中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墙上刷标语,启元终于见识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条文。启元同时在意的是那些中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他很怀疑后妈的女儿瑶华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也在做类似刷标语和街头另一角唱快书类似的事儿。他掏出纸笔,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抄下来,骑车飞奔送去上思房,但被亲自出来的老爷斥责不该擅自回家,他几乎没进上思房的大门就被赶走了,唯有纸条留下。

启元虽然大致理解爹爹的意思,可想到后妈的一家子还都在上思房,心里到底是有点儿委屈的。他在半路遇到宋福珍,他也不知道宋福珍什么时候把一头长辫子剪成了短发,看上去利落得很。宋福珍见到启元透露,现在反正解放了,不必相瞒,她被启元介绍给卢少华后,几乎是隔三差五的,白天在镇公所做事,晚上给解放军送信,不知磨穿了多少双草鞋,好在修成正果。她非常佩服解放军,非常感谢启元介绍这个好事给她做。

启元不禁先打听启仁的消息,宋福珍爽快地回答不知道。启元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地问:“那么你现在是革命同志了,是不是就归在卢区长下面做事了?”

宋福珍哈哈大笑,“我能做什么事,我还想做打扫,可是新区长不让,他们都自己打扫卫生。他们安排我做妇女工作,我又不会。不过卢区长说过,一定会安排一个最需要可靠人的工作给我做。”宋福珍说到这儿,又想到一件事,“启元哥……”

启元有意挑明:“跟你说别再叫我启元哥了,还是改不掉。你就不忌讳我家是地主吗?”

宋福珍听了抓头皮,“是啊,地主是坏人,可你们一家又不坏,怎么……”

“是啊,我是教书先生。”启元打断宋福珍的话,不让她为难。但心里清楚了解放军对地主的态度。他唯有心存侥幸地想,他和爹爹做得更多的还是教书先生的工作,或许……

“还有一个好消息,听说新的县专员是本地人,从司令部机关里调来的大人物,过两天才到,我们这儿是重点呢。启元哥,你说会不会是启仁哥啊。”

启仁来当县专员?想到启仁的中学文化水平,又想到启仁已经投身革命那么多年,资历足够。启元心里憧憬起来,若真是启仁,总是不会讲爹爹划到坏人地主那一类了吧。他开心起来,与宋福珍打了几个哈哈,轻松地回家。很快答案就会揭晓,若真是启仁,他一定第一时间报告爹爹。

到了晚上,虽然没有戒严,但是有新委任的本地纠察人员挨家挨户劝说居民晚上尽量不要出门,避免危险。除了原先的那些政府长官被勒令停职,自卫队却继续上街维持秩序,但自卫队的态度稍微收敛了点儿,不再上班时间躲树荫下睡大觉,可态度却依然恶劣。

到了第三天,启元上街看到启樵手臂捆一个红袖章,也在路上巡视。带上红袖章的启樵神气了不少,人是看不出赌棍样了,一身衣服也整洁了,看见启元还春风满面的。原来解放军急需识字的人充实地方工作队伍,可是那样的人很难找,很多有文化的要不出门高就去了,要不早已在国民政府担任伪职,还有启元这种家庭是地主的,都用不上,像启樵这种又读过几年书,家里又败得精光的无产者,成了稀罕物儿。启樵得意洋洋地告诉启元,他现在白天维持秩序,晚上集中上培训班,非常有前途。

启元打听今天新来的县专员究竟是谁,启樵一拍手笑了,“我们都认识,一起上启蒙小学的,容斋先生的大儿子,我忘了他以前叫什么名字,现在改叫秦向东了。那天我遇见秦专员要上去打个招呼,他一定还认识我,哪天说不定重用我了。”

“什么,东升兄?真的是东升兄?”启元想到当年沪松战役时候与东升在上海失散,这么多年下来,东升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难道东升还活着?启元赶紧与启樵告辞,匆匆奔向容斋先生家。只见容斋先生家三间破屋的门口熙熙攘攘,好多人上门攀龙附凤来了。启元推着自行车都挤不进去,但听外面大家的议论,似乎秦专员真是东升无异了。好不容易见到容斋先生满脸笑意地送人出门,启元踮脚站在外围大声问容斋先生,容斋先生连忙挤出来,将启元拉开几步,附耳轻道:“是东升。你传个话给校长,你家的事我跟东升说了,东升的意思是,目前政策是维持现状的意思。”

启元非常感激,连声说他太高兴听到东升兄的消息了,但不等他将话说完,前来道喜的人们早涌过来了,两人不便多说,启元赶紧回上思房报喜讯去。

宋老爷一听启元说新任县专员是是多年好友容斋先生的儿子秦东升,虽然东升改名秦向东,可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对这孩子一向关怀有加,而这孩子从来也是个稳妥人,如今既然东升做了他们的父母官,宋老爷还有必要担心什么呢。老爷顿时胃口大开,呼太太杀一只红毛大公鸡,他想喝酒了。可上思房解放后为避免被人指责是剥削者捉现行,遣散了所有佣人,杀鸡的事情唯有落到启元和启农两兄弟头上。

启元好歹是独立生活,见识过杀鸡全过程,启农完全无知。两兄弟凭着启元的回忆,将一只健壮的大公鸡杀得惨烈无比,断头的大公鸡还顽强地满地跑,撒得满院子都是鸡血鸡毛。两人从中午收拾到天黑,才将一只鸡收拾干净。启元细致,启农耐心,两个人杀出来的鸡的干净程度受到太太的好评。从此,兄弟俩算是能杀鸡了。煮鸡又是大问题,不过启农这几天下来已经学会烧灶火,灶头的事这几天本来是太太操作,今天既然启元来了,当然启元来做火头军。但启元烧菜从来不像话,太太旁观着忍无可忍,还是夺了长柄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