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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解放(17)

“选举?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次选举,究竟是谁在选举,标准是什么。这种被县政府操弄的选举选出来的参议员,纯粹是政府的傀儡,怎么可能不违背‘三不’。”不过宋老爷说到这儿,怡然自得地道:“当然,我高票当选倒不会有假。”

因此,启元面对黄院长的嘱托,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同样怡然自得地想到,弄不好黄院长的选票不如爹爹的高,若是这选举真是公开的,就轮不到黄院长当那参议院长了。去年时候,宋老爷以为他不去开会,县参议员应该很快将他除名,不再烦他。连启元都想不到,事过境迁一年,爹爹依然在位参议员,这事儿,真是政府让你做你就做,不做也做,果然纯粹是县政府的傀儡。

回头启元将黄院长的嘱托说给朝华听,朝华笑了,一帮大人做事,还不如小学生,小学生选班长还好歹全班举手表决呢。刚刚日本军投降时候,大家还一头热心地欢迎自家人回来统治,才过不了一年,一个露出大尾巴,一个看清本质,一切于是照旧。

年中的时候,受启元所托,帮忙物色房子的一位朋友来信,告诉启元有什么房子待售,价钱几何。启元和忆莲便比照着朋友的来信辛苦存钱,启元的薪水不菲,到年底时候,存款可以买下朋友心中的一套房子。那房子一楼一底,楼下是客堂与厨房,楼上是两间卧室,还得与另一户人家共用一条楼梯,房子着实简陋,即便忆莲家不富,娘家的房子也要比那房子敞亮得多。好在启元对生活不甚计较,他看到朋友画的房子后面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口井,就对那房子中意上了,一心只想到满院子的春花秋月,却忘了那房子都没茅房。

等到1948年春节前夕,启元与洋行老板结清账目,领一家人回乡了。此时忆莲经上回石头村流产后再度怀孕,一家人在船上憧憬着自家的房子,和独立的新生活,很是不切实际,就像脚底下这艘在水上漂的轮船。

启元想不到爹爹会激烈反对他在县立小学附近买房住。他结婚后又不是没住过外面,一会儿去石头村办学,一会儿又在抗战时期住校,那时候可都还是爹爹让他出去住呢,这回怎么不行了?宋老爷一会儿说上思房的空房多得很,为什么要搬去外面住;一会儿又说他也有一套清净院落在学校边上,启元一家可以搬去那儿住。逼得启元不得不挑明实情,“又不是我不想住家里,太太欺压我,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顶撞太太,外人看着更不好看。大姐说,太太就是看我们做人斯文,才步步紧逼,谅我们顾全大局不会嚷出去,唯有退让。”

宋老爷做声不得,若不是儿子直说,他倒想得过且过的。他勉强跟启元去看了那一楼一底的房子,那房子挤在很多房子里面,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浑浊的人味儿。再看底楼的房子前窗几乎被前面一幢房子遮蔽,大白天屋里暗无天日。顶楼则很是低矮,高一点的人伸手可以扪及屋顶的瓦片,如此低矮,想改造一下装上天花板都有难度。这等卧房,冬凉夏热是难免了。再加上一条与别家共用的楼梯,这房子在宋老爷眼里简直一无是处,比上思房佣人住的还不如。

启元终究是宋老爷的大儿子,宋老爷看了房子后闷闷回家,问太太要钱,加上启元自己攒的,做主给启元买了一套独立院落。三间平房,当中客堂间,两边各一间卧室,午后还有一间小茅房。屋前屋后都有院子,围墙一围起来,一家子自成天地。老爷既然动了怒,太太便稳稳往后退一步。这院落还是太太托人物色来,双方付钱交易,太太一手做得干净利落,老爷再无话可说。

太太而今手头有钱,启元愣头青一样地开发出来的海岛棉花地给太太带来不少的收入,而今世道虽然不算太稳,可也不是抗战时期的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因此虽然眼下钞票一天比一天不值钱,可太太手中捏的是土地,是粮食,是棉花,还有成群的猪牛羊,太太而今底气十足,从指缝里漏点儿钱财出去给启元买几间小房消自己的灾,她能做得非常体面漂亮,无懈可击。

第 20 章

启元在小院子里安居下来。他性格与世无争,交往的都是一帮教书先生,也因为种花莳草认识一些清雅人士,小院时有宾朋来访,但邻居却很少听到里面传出响亮地人声。这一家人都是习惯轻声细语,来客也不免入乡随俗。

启元当然又回小学教书,忆莲也进了小学做后勤,不到入学年龄的团团破格插班进入小学一年级读书,老爷这点儿后门还是肯开的。两人都有稳定的收入,小日子过得自得其乐。经常一到晚上,一家人凑在一盏煤油灯边,每人手头一本书。谁若是悄没声翻墙过来,准能见到一屋子的鸦雀无声。这样的生活虽然不如在上海时候富足,但是启元很喜欢,教书育人的成就感让他心里满足。

无奈宋老爷总想插手启元家的生活,老爷尤其见不得团团走十几分钟的路上学,非常担心团团被人拐了被车撞了,一定要指派一个壮妇每天背团团上学。又担心忆莲不懂做家务,经常吩咐太太给启元家送吃的,送穿的,太太不胜其烦,怨气便出到忆莲头上。有时只为骂忆莲几句,而亲自领人送吃的穿的上门,左邻右舍很快就全知道了。幸好忆莲没脾气,最多挨骂了哭一夜,回头照旧老样子做人。这些琐事,老爷就不知道了。

忆莲身子越来越重,做家务日见吃力,可启元只会帮倒忙,两人只得抠出钱来请了一个娘姨,白天上门帮他们收拾家务。原先请的娘姨见两人不懂事,也就做事马马虎虎,被上门行使家长权威的太太一顿骂后打发了,新的娘姨由太太亲自物色,手脚很是利落。太太实在见不得宋家人被外人蒙骗,她欺负可以,别人可不行。于是小两口家里有个什么事情,第二天就有风声传导太太耳朵里。

唯有夜晚是一家三口清净的时光。春天了,窗外吹来的是软软的风,启元在油灯边看书,忆莲给第二个孩子织毛衣,团团郁闷地做作业。启元听到院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掉下,他只能拿起油灯出去看。开门,却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男人,即便那男人摊开手以示无害,启元依然大吃一惊,叱问他干什么。但启元很快看清楚,那男人面熟,似乎就是以前衣衫褴褛地问他讨要一只辣椒下饭的叫花子,而眼下此人却衣着干净整齐。

叫花子微笑着,掏出一封信,伸长手放在一边的花枝上,然后退开几步,轻道:“宋先生请勿惊慌,我替宋启仁送信,别无恶意。”

启元一听到“宋启仁”,大惊,可又忍不住笑起来,又不敢在院子里多说,忙将叫花子热情地请进屋,仔细将门掩上,将窗拉紧,才轻声笑问:“启仁是我弟弟,他好不好,有没有受过伤?我们非常想念他。”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赶紧拆信,但他即使再心急,也得仔细地用剪刀平整地剪下信封一条边,做事纹丝不乱。

“启仁很好,在抗战中受过伤,但没留下残疾。具体我不便多说,他也非常想念你们。请你看信后谈。”

启元低头看信,但看完,就让忆莲先领团团去房间睡觉,他与叫花子单独说话。这种事还是少让小孩子听到为妙。在信中,启仁除了说尽对爹爹、大姐、和他的思念,还让哥哥尽力帮卢少华同志的忙,做好本地县镇的联络工作。

启元在上海见多识广,知道应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人。“卢同志,启仁让我为你们做事,我首先答应我一定守口如瓶。请你尽管吩咐。”

卢少华也不客气,直道:“我们需要一位体力好,嘴巴严实,样貌不出众,为人正直善良的群众帮我做联络员,需要他帮我们在晚上传递信息去山上,我们希望这位群众出身自穷苦家庭。请你帮我们物色一个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