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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挺好/回家(125)

可是,这话该怎么与爸说呢?这话说出来会很令爸难堪。做儿子的叮嘱爸不能这样不许那样,而且叮嘱的还是私房小事,会不会很滑稽?他总不能学妈那样,大吼一句老苏你不许XXX。

明哲用一顿饭的时间核计着该怎么委婉地与父亲说明。但饭后打电话过去,没人。一直等他到了公司加入加班队伍,父亲才接起电话。原来是带着上岗一天的蔡根花买菜去了。

“买了些什么菜?”

“买了一条河鲫鱼,一把葱,小蔡正在厨房收拾鱼。还有两根夜开花,四只鸡蛋。这几天夜开花只要八毛,比丝瓜都便宜,春天时候要两块一斤呢。这几天丝瓜还得两块一斤。”

明哲一想,除了四个鸡蛋,这些菜只够他吃一顿。但上班时间他没法苦口婆心劝导父亲多买菜,只得直奔主题。“蔡保姆人还行吗?煮的菜好不好?”

“人挺好,人挺好,很听话,昨天中午烧出来的菜有点咸,我跟她说老年人血液粘度大,不能吃太多盐,会引发心血管疾病,她晚上烧出来的汤就淡了,很听话,很听话。我让她住在小卧室里,这下你回来没床睡了。”苏大强第一次体会到当家作主人的快乐,难免兴奋得有点话多。

明哲耐心听完,道:“嗯,人好就行。爸,我提醒你,虽然我们知道蔡保姆住哪儿,但你平时还是得小心把值钱的放进我给你开的银行保险柜里。还有,你们进进出出的时候要注意分寸,不要太亲密,被旁人议论了不好。”明哲很想说爸你自己也得留意君子不欺暗室,别做出蠢事让人抓了辫子。但总觉得这不像是跟父亲能说的话,有点难以启齿。

苏大强一向对于命令很容易接受,他习惯了。再说大儿子是他新的依靠,他当然得听大儿子的话。即使命令不合常理,或者难以接受,他也会口头上坚决接受。“我会做到,我会做到。”

“那就好。以后吃好一点,没多多少钱。再说人家保姆看着呢,蔡保姆也得吃菜吃饭,别委屈了人家。再给我买一张折叠床,以后我回家时候要用。爸你忙,我上班了。”

明哲放下电话却觉得意犹未尽,电话里说话不方便。但想到父亲是如此的胆小,今天差不多能警告的也警告了,估计应该不会岀太大问题。

但令明哲没想到的是,他父亲并没给他买床。他两周后回去看父亲,他是君子,不好意思夺蔡保姆的床,于是睡了一夜客厅地板后,自己第二天赶紧去超市买床买草席买蚊帐买毛巾毯。

这一个周末他跟父亲蔡根花相处,密切关注两人的相互交流一举一动,看出蔡根花果然比较胆小怕事,而且,父亲对蔡根花竟然很是权威,最关键的是,两人之间目前看来还应该没有什么暧昧。

明哲公司组建新部门的工作稍微闲下来,他便开始系统性地整理父亲的谈话和从明玉车库搬来的资料。他实在是觉得父亲的叙述太见不得人,没法在比较公开的博上面亮相,于是花钱买了一个空间,自己做一个封闭性论坛,将地址和密码发给大家,通知大家以后在论坛集会。他硬着头皮扔上去第一篇整理稿。这篇短短的文字,却是明哲几夜考虑的心血,既不能惘顾父亲的怨恨,又不能诋毁他尊重了那么多年的妈,更不能放弃事实,所以他只能笔削春秋,他好生为难。

但为难归为难,他还是挤牙膏似的写出一些,可他只敢扔上去一段,他得看看弟弟妹妹吴非朱丽们的反应。

“爸爸妈妈虽然同一籍贯,但从不相识。爸爸从小随爷爷进了城里,是城里的居民户口。爷爷早逝,奶奶含辛茹苦将爸爸拉扯成人。爸爸高中毕业后留校做图书馆管理员,一做就是十几年。妈妈是小镇的居民户口,外公身体不佳,全家靠外婆替人浆洗缝补抱小孩挣点口粮。妈妈初中毕业,自己找关系成为镇卫生所临时工,开始挣钱养家,不久转正。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奶奶担心苏家绝后,一直张罗爸爸相亲,但是直至爸爸三十依然无果。奶奶只有将目光投向爷爷乡下老家,委托亲戚物色儿媳。因此,爸爸妈妈得以见面。”

明哲是半夜将这段家史扔上网的,早上一醒,第一件事就是朦胧着双眼打开电脑看有没有访问。结果,里面只有一个访问,一条留言,是吴非的。吴非的留言很简单,带有调侃,“于是爸妈结婚,然后有了明哲、明成、明玉。年初,妈去世。而苏家的生活还在继续……。完。”

明哲看了一笑,知道吴非调侃他写得过于简单,既然如此简单了,那还不如精简到底,就像她写的那几个字。明哲心说,其实他所写的捏巴捏巴还真与吴非写的差不多,最多多了一些当时的环境人物。把那些不相干的枝枝桠桠裁了,差不多只剩吴非所写的这几个字。可是,让他怎么写那些相干的枝枝桠桠啊。

问题是,不写那些曾令父亲嚎叫的枝枝桠桠,又怎能达到他写家史的初衷?他写家史,不就是为了发掘家庭发展到如今这不健康状态的原因,以使大家体谅过去,和睦相处吗?尤其是明玉。但如果凭第一段被削得差不多的写法,还如何发现矛盾,解决问题?

明哲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揭露与掩盖之间的矛盾,很是犯难。但他很想听听明成和明玉这两个当事人的意见,忍不住又给两人发了短信,“我把家史第一段放上论坛了。”

明成接到短信时候,正与睡眼惺忪的朱丽一起下楼上班去。翻出手机看到这一段,冲朱丽笑道:“大哥这是干什么了?谁家有这么给父母修家史的,我家又不是名人家庭。”

“你大哥有点迂。”朱丽每天上班路上哈欠连天,下班路上哈欠连天,只有上班时候精力十足。太忙,她不得不精简生活中的精力配额,全数调配到工作中去。工作这东西有一样好,有多少投入,就有多少回报,立竿见影。

明成笑道:“我上班就看看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大哥太八卦了。朱丽,你有没有问过你爸妈的过去?”

朱丽眼珠子一转,笑了:“问过,怎么能不问,不过主要问他们是怎么谈恋爱的。结果爸妈都很尴尬,还是妈被我问烦了,悄悄告诉我一小点点。原来他们是自由恋爱,而且还是一见钟情。”

明成想了想,道:“我爸妈不是。有次妈给明玉气得偷偷抹泪,被我瞧见。不知当时说些什么,说到她当时怎么跟爸相亲结婚。我爸妈很不浪漫,就冲我爸这种人物,我妈是被迫的。”

朱丽愣了一下,但也觉得有可能,公婆两个人怎么都不可能一见钟情,谁愿意对公公这种人钟情。她对明哲写的内容大为好奇,不知道公婆以前会有怎样的一段传球,“我上班就去查,你早上别给我电话,我要开一早上的协调会。对了,你上班多喝水,你这几天接连应酬喝酒,口气臭得很。”

明成微笑点头。送朱丽上公交车,他过一会儿也乘上另一辆公交车。两人如今手头拮据得没办法,有限的现金数量逼得他们不得不坐公交车。但两人坚持着不买公交IC卡,因为相信困局很快会成为过去。

明成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上了大巴,挤在沙丁鱼似的人丛中间,一手拉吊环,一手紧紧护住他的包。这算不算是经历中获得经验?明成苦笑。他没与朱丽说的是,他最近苦闷,被周经理挤兑得惨了。虽然已经不属周经理管辖,但那么多日子的业务做下来,很多业务与周经理的重叠,改线,哪有那么容易,他多少套路周经理全知道。而他新进的部门,经理不愿意得罪一个周经理这样的人,对明成口头鼓励几句,但实际效用有限。所以明成一肚子的烦心事,可是回家没人说,即使朱丽在他也张不开口,他一堂堂男子汉,总向老婆诉说受别的女人欺负,多说了,连祥林嫂都不如了。晚餐每到小餐店坐下,不由自主就向往啤酒带来的爽快,每顿饭小菜可以简单,可是酒非喝不可。不,他这几天没有应酬,无酬可应,圈内的朋友最先还招呼他几句,现在都淡岀他的视线,客户也不多,很少,有也被周经理破坏了,他没应酬,他只是自饮自酌,他没好意思告诉朱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