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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世(17)

葛培森收拾起心情,对着化妆镜又整理一下头发衣领,走出车子,打开后备箱,抱出包装精致的五只花盆上楼。他发现他心跳飞速。但等见到接待台,他想取出手机请米线出来,才又发现他手指还夹着庞大的雪茄。他想塞进裤袋,可是看到接待小姐一直饶有兴趣盯着他的目光,他的傲气上来了,他就这样了,牌子做坏就做坏吧。头可断,不可缩。他更连手机都不掏了,直接问接待小姐要送货给米线。

葛培森自信,他去哪儿都路路畅通,这回当然也不会例外,他被接待小姐领着送货上门。他面对的是一间大办公室,里面空间虽然宽敞,可终究不过是没有隐私的大办公室,可以想见米线所处的阶层,基本上是智力劳工。他见米线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一身常见的深灰职业套装,一头精致打理的不再是马尾巴的齐肩短发,也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办公室女性模样。但等米线渐渐微笑走近,他看清米线眼角为他熬出的鱼尾纹斜斜入鬓,他情不自禁地收起所有烦躁,情不自禁地温柔微笑。米线,依然是米线,即使微笑变得如此职业,他依然独具慧眼地看得见她心底的温柔。

不等米线发话,他早主动自我介绍,“我是那个ID叫话梅糖的。”

梅菲斯以为ID话梅糖应该是个男子中难得喜欢养花的清雅人,没想到却是个形象很不错的公子哥儿,只是眼神太怪异,似乎对她放电的样子。她禁不住避开眼睛,看着来人手里的雪茄,轻道:“谢谢你亲自……”

“顺路上来一趟。很重,我替你放到桌下去。方便进去吗?”他见米线点头说“谢谢”,就搬着盒子跟进去,识相地一言不发。将东西放进米线桌底下,抬起身,却见米线用双手交两百元钱给他。他一笑,没收。虽然心中依恋,却只轻轻“再见”,转身离开。他即使心中有万语千言,可也知道米线深处底层,他不能在这种地方放肆敲人饭碗。只是他替米线惋惜,好好的一身本事,却硬是作践自己埋在基层。不过,这也是他害得,原本的米线多么干脆泼辣,是他害得米线意志消沉,不求上进。因此,他终究还是要找机会把真实的情况说给米线,解放米线。

梅菲斯却是看着葛培森离开,心里一团的莫名其妙。此人怎么一脸老熟人的样子对着她放电?而且这种一看就身家显贵的公子为什么找种花借口接近她?梅菲斯大惑不解。她的左邻右舍都好奇问她这是什么人,她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回答。她只觉得这背后可能有什么阴谋。梅菲斯心里隐隐担心,可大量工作压迫,她只好将担心压在心底,以不变应万变,而此时唯有专心工作。

葛培森离开米线,心里又变成一团乱麻。可是这种事情实在太过离奇,他不放心跟朋友商量,免得离奇经历透露出去,他可能被科学机构调去做大白鼠。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去与爸爸展开男人间的对话。他心里已经塞不下,需要跟人说话。

在爸爸面前,他自然是不用装模作样,瞻前顾后。“爸爸,我找到米线了。”

葛父一惊,“见面了?”

葛培森点头,“所以来找爸爸……”他见爸爸从抽屉抽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他拿来一看,上面赫然就是米线的大名、地址、公司名,与他刚刚所见的一丝不差。他立即明白过来,一手压在纸上,问道:“爸爸反对?为什么?”

“这件事最终结果只有一个,你一厢情愿。你让梅小姐怎么转换角色?或者你不告诉她究竟。”

“可是我不能不告诉她,她虽然看似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可我看得出她心理负担极重。她是有律师和注册会计师两张派司的人,可她现在甘心做一些脑力劳工的基层工作,她这是放逐自己。”

“对,如果真心为她好,你必须释放她。而如果你想的只是自己,那么也无可厚非。”

“我不可以继续害她。”

“那你还犹豫什么。约她出来,告诉她真相。她已经自贬两年了,一个人一辈子才几年。”

葛培森抱头想了会儿,依然心如乱麻,无法系统思考,他决定还是采纳爸爸的意见。他即使从初中逆反到大,心里总是知道爸爸妈妈都是对他最好的人。从爸爸办公室出来,他关紧车里,留在停车场给米线打电话。才刚接通,那边米线平静的声音抢先说话。

“你好,话梅糖,你帮我买的花盆很漂亮,谢谢你。我中午会下去替你的手机充值,请你届时查收。”

“这些钱小问题,我们见面再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希望你安排时间与我喝杯茶,我有件很重要的事与你谈。请你千万不要拒绝。”

“我想没必要。谢谢你的花盆……”

“请别挂机。你应该留意到我一直没用你的ID称呼你,因为这个ID只专属一个人,你明白的。我不愿与其他人分享这个称呼。你……”

“你是谁?”

“面谈。这事情太匪夷所思,电话里没法说清楚。而且你应该对话梅糖非常不陌生。”

电话另一头一时沉寂,好久,葛培森才听米线声音又传来,那声音颤抖而脆弱。“我立即请假,你请等在楼下。”

“你直接到地下车库,车号4321,保时捷卡宴。”

葛培森立刻转去米线工作的大厦,心里异常激动,根本无法组织与米线见面交谈的语言。他才进地库,就见米线从电梯冲出来,冲他狂奔而来。他立刻下车,想给米线开门,可是早被米线抓住双臂。他看到米线一脸都是泪水,嘴里翻来覆去只有问“仔仔?是仔仔?”眼神近乎疯狂。他只好先点头,忍着激动道:“我们上车谈。”

但是米线紧紧抓住他的双臂,似是生怕他又消失似的,两眼也紧紧盯住他。他只好一把将米线抱上车,免得来来往往的人看戏。关上车门,他意识到他也想流泪,今天的米线依然如此,不知两年前环抱跳楼的仔仔血肉,会是怎样的伤心欲绝。他几乎是小跑着转过车头,钻进驾驶座。他听见米线泣不成声地追着他嘶喊:“仔仔,你真的变高了,变大了,变得妈妈不认识了。你别怪妈妈,妈妈天天想你,才把ID设成米线,幻想你还在妈妈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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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驾驶座的车窗,葛培森看清米线疯狂眼神中的闪亮:她是多么欣喜。他一时踯躅于车门前。米线因误拿他当真仔仔才如此激动吧,他进去说明真相,会不会再度打击米线?他难得地优柔寡断,与米线两个隔窗相望。似乎米线也意识到了什么,以纸巾掩饰连连地深呼吸,缓缓收起了激烈神情,她才擦拭眼泪。但是纸巾没一次遮住米线的眼睛,她一直泪汪汪地注视葛培森。

葛培森终于还是开门进去,“我们找个能尽情说话的地方,去我家可以吗?今天……公共场所显然不合适。”

“你究竟是不是仔仔?”

“等下我会告诉你全部。我前不久刚出了一次车祸,现在开车不敢分心。”

梅菲斯三度深呼吸,压下止不住的哽咽,“你尽管实话实说,我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能开诚布公。”

葛培森的车子正爬车库斜坡,没法分心看一眼米线的眼神,他心中意识到,米线可能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是的,我千方百计找到你,并不是想给你讲个故事。”他冲出斜坡走上主干道,趁红灯时候开启音响,找到那首《Season in the sun》,顷刻,非常熟悉的感觉充溢小小车厢。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听完长长的一曲。一曲终了,梅菲斯伸出手指,学着葛培森刚才的操作将歌曲重放。她的眼睛终于从葛培森脸上转开,耷拉着脑袋默默垂泪。葛培森不忍看不忍听,只好专心开车。直到下一个红灯塞车,他才能腾出手来,翻出一张名片,顶一颗话梅糖一起递给米线。“这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