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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3部)(45)

雷东宝找上级反应,找电线厂婆家二轻局反应,可上级部门领导说,电线厂确实没钱,没钱你难道能吃了那厂长?雷东宝不干了,没钱造什么宿舍,没钱住什么宿舍,这不是骗他们小雷家的钱为他们自己谋福利吗?雷东宝发狠,叫几个没事的老头老太去电线厂附近盯着,只要看到厂长进出立刻回来报告。果然,那厂长躲了几天,见风平浪静了,中午趁人吃饭时候悄悄从后门回厂。小雷家警觉的老头立刻骑车回来通报,这老头,正是老猢狲。

老猢狲如今拿着退休金,偃旗息鼓,在预制品场管着发料。虽然看上去是个白发干净老头,可胸中依然有雄心壮志,只是不敢在雷东宝面前施展而已。他太识事务,知道他若是敢得罪雷东宝,往后别想呆小雷家,也经多方试探,知道雷东宝对他软硬不吃,只要雷东宝在,他就别想再有动静。如今一看市电线厂欠小雷家大笔的工程款,他是个明白事的,心中算盘子一打,咦,这么大笔的钱被赖,往后肯定影响到他们这些老人的劳保工资和医疗费,他心急,积极向队长要求去逮那厂长,队长也怕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老头老太完不成任务,想这种小事老猢狲又别想捣岀花样来,就让老猢狲负责去了。

老猢狲果然负责。一方面这事关系到他的劳保,他得为自己尽力,另一方面,他也看到所有被雷东宝派上用场的人都有钱赚,他很想趁此机会表现。他有本事,他能煽动老太太老头子们的积极性,他又能合理安排盯梢位置。白天忙完回来,他还不嫌累地捧着饭碗到晒场向大伙儿宣传那个电线厂厂长的不是东西。都不用雷东宝拧开广播喇叭做解释,小雷家上上下下早被老猢狲的思想工作做得同仇敌忾,群情激奋,知道有人想喝小雷家人的血这件事了。

因此,老猢狲回来一吆喝,说电线厂厂长回厂,大伙儿赶紧去抓,不用雷东宝招呼,大伙自发操起家伙跳上一辆大拖拉机,三辆手扶拖拉机,满满四车壮年汉子,加后面跟着骑自行车的,黑压压涌向市电线厂。宋运萍一见这架势,大惊,可她腆着肚子哪里能跟得上雷东宝,又哪里能骑车赶去劝阻,只有急急找去兔毛收购站找雷士根,没想到雷士根也操起家伙正想冲出门。听到宋运萍的忧虑,雷士根不在乎地说,别担心,东宝书记是省劳模,又是市人大,多大的金字招牌,市里处理事情时候怎么都得卖些面子,再说这事小雷家本就占着理儿,有理走遍天下,没啥可担心的。对于宋运萍说的别闹出格闹出人命的叮嘱,雷士根说他有数,他会赶去盯着。

宋运萍知道雷士根是个极其稳当的人,见他这么答应,这才稍微放心。可回到队部会计室,她还是度日如年,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等待来自前方的消息。她更关心小宝爸的安危,她很怕雷东宝抑制不住怒气,指挥小雷家黑压压的农民大打出手,她见过以前那些群情激奋的人一旦动手局势便无法控制,什么事都会发生,到时,可能得流血了。无论哪一方流血,都不是她乐见的,她担心,雷士根真阻止得了雷东宝吗。

宋运萍急得双手微颤,无法算帐。她坐立不安,时时站到窗户前看他们回来的必经之路,可那条路现在遮满果树,果树上开着粉红粉白的花,就是没大队人马回来,有见一个两个,那还是赶着出去的。她双腿酸软没力气,没法多站,可又坐不住,扶着窗户勉强站着,她现在还哪有心思欣赏满眼的春花。

忽然,旁边队部办公室有电话铃响,她忙过去打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的门,接起电话,没等电话筒放到耳边,那边霹雳似一声喝,自报家门说是县公安局的,叫雷东宝听电话,宋运萍忙说领导们都不在,问是不是谁闯祸了。那边又问一大帮人去市里干什么,宋运萍不敢隐瞒,将原委说了,公安局那边大叫胡闹,骂这是闯大祸,没说完就重重挂了电话。

宋运萍更是担心得手足无措,公安局的人都给惊动了,而且都没顾及雷东宝的劳模和人大代表身份说胡闹,不知道雷东宝那儿究竟闹成什么样儿,她真想骑上车飞快过去看,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干着急。报纸上一直在说要清除干部队伍中的三种人,不知他们会不会把东宝当作三种人之一的打砸抢分子处理呢?宋运萍愁得脸都绿了。

但没等她走出队部办公室,电话铃又响,这回来电的居然是陈平原县长。陈平原在电话那端大叫胡闹,宋运萍按捺担忧,忙替自己丈夫辩解说电线厂赖帐太无理,今天听说厂长偷偷回来,大家都激动地找上去,雷东宝知情后忙跟去阻止了。陈平原严厉说等雷东宝回来就去县里见他。宋运萍放下电话,揉着胸口喘不过气来,事情都闹到县里了,会不会有善终?最要命的是,小雷家的农民会不会与电线厂工人打起来?都是手里有家伙的,真打起来,那就不可收拾了。

她简直是扶着墙回去会计师,瘫在椅子上起不来。正胡思乱想着,四宝媳妇冲进来,说有汽车运钢筋来,预制品场能做主的都去市里了,依规矩只有大队会计能出面代替去点数。宋运萍不得不硬撑着起来,跟四宝媳妇过去。四宝媳妇极其殷勤,当然,宋运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现在出门,到处看到笑脸,还不是因为小宝爸,唉,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宋运萍赶着来到预制品场,幸好,场上还有从别个大队招来的临时工,她拿着送货单让人爬上去点数。正确无误后,她让四宝媳妇请司机到场办公室休息喝茶,她指挥着临时工们装卸,卸下来的钢筋卷,她还得仔细对照一下挂牌上的数字。这些程序,她以前来这儿看一次就会了,不用人教。

如今的预制品场已经鸟枪换炮,装上一架旧龙门吊,装卸再不用像宋运辉在的时候需要动脑筋巧用三脚架和手动葫芦,现在只要有人在下面摁控制器上的红绿按钮就行。但是那些临时工们平时没有用龙门吊的机会,这种有点技术含量的工种自然是小雷家大队社员的份儿,临时工们不很懂得控制龙门吊的速度,走顺走快了却一个急刹,惯性使得钢筋悬在半空乱晃,吊着钢筋卷的钢丝缆“嘎嘎”作响。

宋运萍感觉吊着她心脏的那些血管也在胸腔“嘎嘎”作响,有不胜负荷之势。她担忧着冲去市里的那人,无时无刻。

欠债还钱,那是天经地义,每个冲向市电线厂的人都这样想,包括雷东宝也这么想。雷东宝还想,欠他们小雷家的,等于踩他雷东宝的脸,这不反了吗?更有老猢狲献计献策,说讨不来钱,就搬他们的设备,搬来设备才能逼他们拿钱来赎,也有人说扣了那狗娘养的厂长,不拿钱还债不放人。所有朴素却被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讨债办法都被大家拥护,大家一路奔赴现场,一路讨论得出结论,前车传后车,后车传前车,拉大嗓门传递的讨论异常能说服人,渐渐地,大家打定同样的主意,吼岀同样的声音,挂上同样的表情。

一路跋涉,一路呼喝,赶到市电线厂,已是下午。大伙儿还没下车,就看到紧闭的市电线厂大门内工人们一样的操持着家伙严阵以待,情绪激动不亚于小雷家农民。隔着工人与农民,是穿绿警服的警察,也是严阵以待。老猢狲一见就大喊,他们欠我们钱还有理了,他们还找警察保护咧,活该我们小雷家倒霉咧。老猢狲这性格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越乱越兴奋的,这等场合,他如鱼得水,也没法计较这事儿对自己有利无利了,只拍着脑门凭本能做事,而正好,干柴烈火,这点子火星正好点燃看见严峻场面有点犹豫的农民。

所有的农民都指责痛骂警察包庇恶意赖债。警察说请大家安静理性有话商量,可没人听他们的,因为里面的工人也一起鼓噪,与农民对骂,对骂的声音掩盖理性。两方的阵营越来越压缩,警察陷于两阵夹心位置难以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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