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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的记忆[短篇](71)

作者: 独狐拜月 阅读记录

当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被赶出来的。

福利院里一个干杂活的老汉,每天早上都会巡检一遍床铺,把断了气的孩子拣出来,暂时扔到一个独轮车上,盖好草席,三五天的凑够了一车,老汉就把他们拉到南边的小山丘上,挖个坑埋了。

离福利院还有几十米,江镇就看到沿着土墙排着的孤儿们,他们就像小乞丐一样,个个灰头土脸,从院门开始,依次排开,席地坐在墙根,等着院子里走出来的叔叔阿姨们,挨个儿审查他们的伤势,把其中符合入院标准的孩子抱进去。

而在今早的孤儿队列中,江镇看到了一个穿着深蓝色波卡的女人。女人的头上没有罩头巾,栗色的长卷发披散在肩膀上,遮脸的网纱垂在脖颈处,江镇得以看清了女人的脸。

那一刻,江镇的心猛的震颤了一下,他不禁放慢了脚步。

女人排在最后一位,应该是昨天晚上才过来的,她身后铺着一个破旧的床单,上面趴着个十来岁的男孩。

因为在黄土路边呆了一个晚上,男孩的裤子和□□的上身都蒙上了一层尘土。他的背部,右侧肩胛的位置有一块大面积的烧伤,从脊椎处一直漫延到肩膀。

江镇上前看了一眼,心头便骤然一紧。男孩的伤口已经发炎,他一定是在发高烧,江镇能明显看到他通身的战栗,男孩紧闭着眼睛,干裂的嘴唇间时而发出微弱的呻|吟,大片紫黑色的血痂上还不断地渗出艳红的鲜血,血肉模糊之中,江镇看到了几个幽黑的蛆洞。

女人戚然饮泣,江镇虽然还不太精通普什图语,但是也足够听懂女人的言语。

“阿罕塔,可怜的阿罕塔……真主啊,救救我的儿子……”

男孩听到母亲的哭声,强捱着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寻找母亲的位置。

“妈妈,扔、扔了我吧……”

女人听了便是一阵剧烈的哽咽,一个劲儿地摇头。突然,女人怔住了,瞪大眼睛,惊恐得像是看到了恶魔,她俯下身去,嘴唇贴在男孩背上大力地吸|吮。

“啊……嗯……”男孩冷不防一声叫喊后,便咬住嘴唇,发出一连串细微的闷哼。

女人直起身子,偏过头去,把嘴里的蛆虫吐了出来。她像是被那腐蚀亲生骨肉的不速之客惹怒了,脸部扭曲起来,大声地哀嚎:

“阿罕塔,我就是死,也要让你活下去!”

接着,她又俯下身去,趴在男孩的背上,用舌头舔他的伤口。

“啊……疼……妈妈……不……”

男孩本能地蠕动起身体,躲避母亲的舔|吮。

女人又何尝忍心,但是没有医疗救治,她只能用自己的唾液为孩子的伤口消毒。

几声求饶一样的低吟后,男孩再一次紧咬住嘴唇,趴在地上不再挣扎,伸到床单外面的小手抓起一把黄沙,紧紧地攥着,沙粒从指缝间划淌出去,像个沙漏一样,给这对母子的痛苦无情地计时。

江镇再也看不下去,他把视线偏向别处,可是无论哪个角度,目光所及都是大同小异的疮痍,他又看了一眼这对母子,暗自为他们祈祷,希望这个男孩足够幸运,今天福利院里能腾出空位,他的伤势也能达到入住的标准。

“哼,伤到要死反倒是幸运了。”江镇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干笑,拖沓着步子走进福利院的大门。

☆、飘零

4.他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罪孽和屈辱。

帮孩子们逐个儿测量体温,又给一些伤势不太复杂的孩子换过药,这样忙下来,时间就临近了中午。

江镇抹掉额头上的汗,烦躁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温湿表,透风性极差的房间里气温高达四十二摄氏度,白大褂里面的T恤和牛仔裤都已经被汗水溻湿,紧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江镇借着吸烟的空当,逃出室外,站在墙根的阴凉处大喘粗气。

身体一闲下来,思绪就不由自主地飘到了福利院外面,那对母子现在怎么样了?还在那里苦等吗?

他突然有些心神不宁,便赶紧拿出一根烟卷,点燃后吸了一口,吐烟的时候一连串的咳嗽,当地出产的烟叶还真是冲得出其不意呢。

烟雾缭绕之中,他看到十几米外的水池边,正在清洗病人床单被罩的德尔勒,他想了想,便用手指捻灭烟卷,朝水池边走了过去。

德尔勒是哈扎拉人,圆脸,塌鼻子,皮肤黝黑,眼睛狭长,这些种族特征,都明显有别于普什图人,也许是自古以来就被普什图人排挤和歧视,哈扎拉人的性格大都憨厚而随和,骨子里却隐育着强大的自尊和倔强。

“嗨,老弟,仁爱的中国人。”每次见到江镇,德尔勒都会这样称呼他,这个四十几岁的精瘦男人,年轻时为了生计,曾经偷越中国境内,到云南边城打过苦工,他对中国人有很深厚的感情,中文也说的很好,虽然夹杂着明显的西南口音,江镇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听得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