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记忆[短篇](72)
“嗨,德尔勒大哥,看起来很忙啊。”江镇边说边坐到了一堆待洗的床单上。
“忙一点不怕,起码还能换来馕饼和干净的水,总比外面那些流浪的人好上千万倍!真主啊……”德尔勒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他见江镇拿起一个床单准备帮忙,连忙上前按住了,“江镇老弟,这些粗活还是我来做吧。”
德尔勒憨憨地笑了。
江镇没有接着和德尔勒客套,毕竟他的心思还在别的地方。
“德尔勒大哥,你见到门口那对母子了吗?就是……”
“你说的是拉菲亚吧?”德尔勒一边用木棒拍打浸水的床单,一边翻着眼睛看向对面的江镇。
“呃……”
江镇还不知道女人的名字,但是凭着那副绝美的容貌,相信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当地人的关注,那个女人一定就是德尔勒口中的拉菲亚了。
“别难为情,只要是男人,见到拉菲亚都会念念不忘的。”德尔勒冲江镇挤了挤眼睛,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江镇顿时觉得脸颊发热,尴尬地低下了头,躲开德尔勒的视线。
诚然,那双墨绿色的大眼睛,深邃的眼窝,挺秀的鼻梁,还有弹润的嘴唇,搭配在一张桃心一样的脸上,真可谓是精美绝伦。
她的儿子,那个叫阿罕塔的小男孩,五官俨然就是母亲的男性翻版,只是他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的颜色没有看清楚。
他的脸型不像母亲的那样硬线条,尤其是下巴的轮廓和鼻梁的走势,都呈现着东方人特有的柔美和软绵。
更难得的是,他那副白皙的皮肤,虽然附着一层黄沙,虽然暴露在烈日之下,却仍然不失润泽本色,全然不同于阿富汗族人的暗黑肤质,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这个国家里所有的女人自惭形秽了。
只可惜,他的背部那片重度的烧伤。
“德尔勒大哥,拉菲亚母子到底遭遇了什么?还有,她的儿子好像和你们不太一样。”
“嗯,他是和我们不太一样,因为他的爸爸,是中国人。”
“啊?中、中国人?”
德尔勒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愣愣地像是在回想什么,然后叹了口气,抬眼看向江镇的目光很柔软,像是一个看着患病女儿的慈父。
“江镇老弟,听说那个男人和你一样,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说着和你一样好听的语言,可是他的人品,为什么会和你完全相反呢?唉,不管哪个国家都有坏人啊,江镇老弟,安拉会让那个坏中国人下地狱的!”
接着,德尔勒向江镇讲述了拉菲亚的遭遇。
十年前,一个中国商人在洛坦小镇歇脚,暂作休整后再去喀布尔倒卖皮革和地毯。拉菲亚就在他下榻的旅店当服务员,她那时才十几岁,比现在还要美丽动人,她全然没有察觉,那个中国商人已经对她打了歪主意。
一天晚上,她的工作餐里被动了手脚,吃下去后整个人就昏昏沉沉,接着,那个人就对她做了非常粗暴的事。
小拉菲亚不敢和别人提起这件事,她年龄太小,没有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直到腹中的胎儿都成了人形,她经历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洛坦镇一直都是贫穷落后的地方,当地医院不敢给她做引产,拉菲亚的家里很穷,家人也不可能把她送到喀布尔的大医院去。
没有别的办法,拉菲亚的家人只能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这个孩子,就是她的阿罕塔。
□□世界里存在着大量针对妇女的禁忌和限制,人们根本不可能包容遭受□□后产子的拉菲亚,更别说同情她。
至于那个无辜的小生命,也被看作是男人罪恶的昭著,是该诅咒的恶灵。
阿罕塔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罪孽和屈辱,虽然这些肮脏的东西与他的人格本质没有任何关联。
阿罕塔出生后没多久,拉菲亚的父亲就积怨成疾去世了,亲人们迫于舆论压力,只得与拉菲亚断绝了来往。
拉菲亚带着小阿罕塔,住在镇南山丘上的一个破屋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拉菲亚每周日都会把自己种的粮食,或手工缝的衣服背下山,到集市上换些钱,至于阿罕塔,只有每个月到清真寺朝拜的时候才会下一次山。
在上个星期联军与恐怖分子交火的时候,不知是哪一方的坦克发射的炮弹打偏了方向,拉菲亚母子的小屋就这样被炸毁了,阿罕塔当时就在屋子附近,他的后背就是在那时候烧伤的。
听完德尔勒的讲述,江镇紧抿起嘴唇,双颊隐现出两股凌厉的线条。自打入境阿富汗以来,一直僵硬着的心就这样被软化了回来,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