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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3)(9)

是真的,小时候她的错误总是能被爸爸原谅。爸爸就很温柔地牵着她的手,细细给她讲事情怎样做是对,怎样做是不对。妈妈在旁边暖暖地笑,那笑容,素素从十二岁以后就再没有看到。

那声音继续在喊她:“素素。素素。是你吗?”素素觉得过分真实。她抬起头,竟然看到向然,这个时候,和她同站在寒风凛冽的大桥上。

“向然,你怎么也在这里?”素素问。向然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我,散步。”

然后有很短小的沉默。

向然对素素伸出手,光线很暗素素看不清向然掌心的纹路,她听见他说:“站起来,不管怎样,你要是认输,就会让小人得志谗臣当道。”素素觉得他这话很在理,便抹了一把眼泪抓着向然的手站起来。

可是素素又觉得向然的手给了她这些年不曾有过的悲伤。那是在她爸爸走后,她第一次被另一个男人的手牵着,手掌包围她小小的拳头,俨然就有爸爸当年给过她的那样温暖。她于是又嘤嘤嗡嗡地哭了出来。这一次,是额头抵在向然的肩胛骨上。

向然慢慢地推开她,拉她走到一盏桥灯的底下。然后向然拨开他左边那一片垂下来的头发,素素就看见她当时以为是弄脏了的脸,竟赫然地蜿蜒着一道伤疤,从向然左边的颧骨,爬上他的眼角。她问:“那些传言是真的?”

向然点了头,半开玩笑地说:“拿你的伤和我比,你不可以再有哭鼻子的理由。”

素素忍不住要笑:“向然,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而不是成天都那么冷冰冰。”

“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素素不解。

向然挠了挠头发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就因为你是天使。你有传染快乐的能力。”

素素在层层叠叠的夜色当中笑,还有向然拿大衣裹住她瑟瑟的身子。素素一路走的时候都在想,这样温暖,会不会就是爱情。她忽然有一种要亲吻向然的冲动,想要知道把自己的嘴唇放在另一个人的嘴唇上,心头会产生怎样的微妙。

素素仰着头问向然:“我可以吻你吗?”

向然犹疑,他说:“可以,就让你吻我脸上的这道伤疤。好让我们都要记得,记得要勇敢。”他于是弯下腰,把背弯成一条彩虹那样的弧,好让素素不费力气就可以吻到。

那天素素回家,妈妈在沙发上哭,哭得素素的心就像被盐水腌着那样难受。她说:“妈妈对不起,我不该那样任性。”

妈妈止住了哭,拉过她的手:“我只是想要你把事情讲个清楚而已,素素,妈妈怎么会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客厅里没有开灯,就只有远处大楼上晃晃悠悠的探照灯,映着妈妈的脸,一阵清楚一阵模糊。素素不小心看见眼角的一些纹路,她竟从未这么仔细,看妈妈这些年被岁月打下了痕迹。

妈妈,向然说,我们都要勇敢。

[年少不识的愁滋味]

得到妈妈的谅解,再大的风波对素素来说也可以被忽略。她又摆出她那没心没肺的捣蛋样,回到她的死党卓旭阳和苗栋栋的身旁。只是她的床头灯延续到深夜十二点才熄灭,周末她不管回不回家都会拿一半的时间呆在教室啃书。

同时,素素也可以越发频繁地,单独和向然相处。她发现向然的成绩其实很不错,至少她提出的问题十个有八个他都可以解答。

向然的头发如今修得很整齐,露出他像蚯蚓一样的疤,看得久了,谁都不觉得难看。素素说:“向然,你没什么需要躲藏的。就算世界变了样,宇宙都恢复洪荒,程灵素姑娘都会站在你落脚的地方。”

向然想,这话好象是素素打了草稿编出来的,动听得很,念出来还压韵。但他其实备受鼓舞。他说:“整件事都不是别人想象的那样,我喜欢涵静,但我并不是传说中的地痞流氓。要说错就是错在我太好强,爱情,爱情哪里可以勉强。”

素素听得眼睛都要放光:“向然,你继续说,那个涵静不喜欢你是么?你缠着她,那些混混就打你?”向然很沧桑地叹气:“我就是舍不得她跟着一个流氓过日子。”

素素那天晚上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温婷咿咿呀呀地喊:“素素你干嘛老发出噪音啊,害我都被影响了。”倒是下铺的周欣桐表示理解。但理解归理解,素素对她,还是有不能克服的惧怕。

这就要从素素的洁癖说起了。

素素四岁的时候,和爸爸妈妈回农村看生病的姥姥。素素坚决不肯进那种修砌在猪圈背后的厕所,再加上房子破,她觉得心里都在发毛,就一个劲嚷着要回家。可她一喊姥姥就咳嗽,她越是吵得厉害姥姥就在躺椅上越是翻腾。妈妈被她气坏了,抡起右手就扇了素素一个耳光。虽然很轻,只是想唬住她。可素素那时起就恨透了农村这样的地方,连同农村里的人。到素素六七岁的时候,家里人才知道这孩子原来和她爸爸一样,是有洁癖的。

分科以后调整了宿舍,素素没想到自己会和农村女孩周欣桐住一间屋。她于是提出换宿舍,老班问她原因,她打了很久的腹稿,终于还是灰溜溜走出了办公室。当时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眼看着周欣桐春光明媚地躺在自己床对面的下铺。她说不出一句话。

再后来一点,周欣桐的妈妈从乡下来看她。估计她只是听周欣桐描述了寝室的大概方位,具体找不着,就只好站在楼下仰着头使劲喊“二丫”。起初大家都不知道是谁,大中午的在下面又吵又闹。可周欣桐毅然决然地翻身从床上爬起来,顶着烈日就把她妈妈拉到校门外的一间冰屋喝凉水。

那以后,周欣桐,周慧敏的周,钟欣桐的欣桐,就被素素灌以“二丫”大肆地宣扬。可周欣桐也不和素素算帐,就任由大家喊她二丫,还咧着嘴说这名字亲切。那阵子反倒把素素弄成了活脱脱的一个“闷骚”。

周欣桐每次假期回家,都要带来很多家里自制的零食,比如腌萝卜干,或者麻辣大头菜,还有她们家过年时候做的香肠。周欣桐说这是自家养的猪,不像城里的那些注水肉。卓旭阳吃得嘴巴都歪了,还真像那种从深宫大内跑出来的皇太子,吃多了珍馐佳肴,馒头都可以比过鲍鱼汤。

惟有素素不吃。周欣桐拿到她面前,她皮笑肉不笑,说她不喜欢,或者拉肚子。苗栋栋比较了解她,每次都帮她打圆场。但周欣桐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快。

就这样,关系不冷不热的,各自从天黑到天亮。

[素素是开绿灯的天才]

如今,素素的生命里,兀然冒出一个黑漆漆的洞,装着她年少不识的愁滋味。那滋味不比从前,卓旭阳的一个笑话就可以让素素笑上十分钟,现在就算卓旭阳讲十个笑话,她的脸上也挂不住一分钟的笑容,然后又好象在翻来覆去地咀嚼心事,总也没个完。

她在想向然。一直想。越发地想。自从上次在大桥上,向然的影子就好象掉进素素心坎里去了,她甩不掉忘不了,就只得狐疑地将他收藏。

是爱情吗?素素问自己。可是她对向然又没有丁点占有的欲望。她还记得上回在妈妈面前信誓旦旦的承诺,她一心只为念书,爱情是她的禁地。

素素干脆就把课本举过了头顶,在心里念口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温婷有些察觉,毕竟是懂得暗恋的女子,心思也比他人缜密。“素素,你是不是还在为向然的事情烦恼?”

素素坐在床边上修脚指甲,做出一副看见哈雷慧星的表情:“花花你不要瞎想,我的心里唯一装着的是我妈妈,至于他……”素素稍微停顿:“他心里有另外一个她,所以我们根本就是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来了各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