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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3)(6)

严颂升看着报纸的头条,拧了多日的眉总算舒展开,满意地笑了。是他检举了这场交易,打算在香泠落魄失意的时候讨她欢心。若一计不成,还有第二、第三计。严颂升相信,只要将香泠逼到无路可走了,他便也能够赢得她死心塌地的投靠。

然而严颂升此举,也令官锦荣得到一个赎罪的机会。他恳求香泠接受他的照顾,无论多少坎坷风浪,他说,我都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香泠叹息,你若一早就这样坚决,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十.

严颂升终未能遂愿。

香泠卸下浓妆,粗布麻衣的打点着官锦荣的起居饮食,那景况,仿佛更为从容祥和。她当掉的首饰,有他送给她的珍珠项链。于是暗中派人高价买回来,捧在手心,只觉得铅块一样沉重,透不过气来。

然后奋力摔在地上,饱满圆滑的珍珠一粒粒散开。

好象拼成了“官锦荣”三个字。

满屋子都是杀机。

十一.

香泠问官锦荣,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官锦荣诧异,问为什么。香泠也不说,只是重复,请你,带我,离开。

官锦荣答应。

他已经是她千依百顺的奴隶。

在码头,约定的时间,香泠提着藤条编制的行李箱,却没有等到官锦荣。租屋,旧宅,修车铺,包括已经空置的乐满都,香泠都没有找到他。

好端端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连尸骨也没能寻得一把。这样的人间蒸发,香泠只觉得可怕。街道虽然繁华,车水马龙,鼎沸喧嚣,香泠走着走着,突然蹲下去,十指掩面,哭了。

十二.

那几日,香泠茶饭不思,睡也难安寝,面色憔悴了,已然形销骨立。严颂升来找她,只在门缝里就看见了她整个身子。

心疼不已。

严颂升说你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

香泠摇头。

严颂升说有我一句话,严家上下,谁也不会嫌弃你的出身。

香泠还是摇头。

严颂升说为什么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是不肯向我低头。

香泠望他一眼,又别过脸去,声音很虚弱的问他,你是想得到我的人,我的心,还是想要我为当初的傲慢向你忏悔?

严颂升哑口无言。

十三.

有人在海边捡到一具浮尸。有人在垃圾站挖出半截下肢。有人因为谋杀罪名成立而判终生监禁。有人因为帮派之间的纷争遭乱枪射死。

或许官锦荣就在此列。

又或许不在。

香泠等了半个月,等到心中大大小小的涟漪都消退了,她还是决定离开。

走之前经过乐满都,见有人正在往门上贴告示,原来这里卖给了一个赌场老板,随即便要拆卸装修。香泠心下凄然,缓缓走进去。

一步一个回忆。

最后走到没有灯光和音乐的舞台,话筒依然亭亭的立着,香泠手指抚过,细声哼唱起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角落里,骤然掌声响。

明明灭灭的火光,这一次透露的只是凄凉和哀伤。

十四.

她说,我要走了。

他欲挽留,说你难道一点也不曾念及我?

她垂下头,听他哀怜的重复着她的名字,香泠,香泠。她还是推开他,说,等你有答案的时候,再来找我。

严颂升苦笑,你是否在暗示,你会等我?

香泠没有做声。

那一天,附近的人都听见乐满都里混乱的枪响。

十五.

黑龙会的人果真不会善罢甘休。没有合理的途径,便用江湖的方式。当中胜负自难评说。一张一弛,一退一进,这样的纷争,原本就没个尽头。

崎岖乱世。亦歌舞升平。

很多年以后严颂升从一个卖花的小姑娘那里知道,女子掌心有一条横亘的手纹,谓之断掌,命里带煞,会克住身边所有亲近的人。

严颂升便想起香泠在他怀里的时候,鲜血淋漓,他抓狂地搂着她单薄的身体,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身体来为他挡那些穿心的子弹。

他怀疑,香泠是爱他的。

在彼时香泠没有说。她剩余的力气只够让她举起右手,手掌像昙花一样匆匆开过又凋落。严颂升带着这个疑问存活下来,不再亲近任何女子。到如今他的疑问骤然破开,衍生得更为凄烈缠绵。他跟自己说,香泠是爱他的,而非官锦荣,就凭她抛开断掌的预言,跟着他,便足以说明她对他的生死,其实并没有多在乎。

她在乎的,是他严颂升的安危。

在这么多年以后,原来,还是可以为了一个叫傅香泠的风尘歌女,于青天白日里,卸下所有的装备,彻底痛哭一次。

十六.

水落而石出。

严颂升悉心地将答案写在纸上,烧了,静默地立于香泠的墓碑前。

还是晚了。

1【语笑嫣然】和天使有关的青春事件

[三只光棍和吉利的拖鞋]

天一直很灰,在这里四季更迭的时光。是南方的小城,盆地边缘,抬头就是苍茫。

素素这孩子,有一拨又一拨的心事。她在网上开辟自己的疆土,写日记或者周记。

她厌弃那些青翠的山,说它们是原始的牢笼,她极渴望脱离。她常在梦里看见自己攀上了呼啦啦的火车,绿色迅速后退,风把她的头发扯成一匹狂乱奔驰的马,她却觉得她根本就是生出翅膀的天使,再不用管路易有怎样的败绩天体该如何运行,试卷都成了灰烬。

甚至,就在她着陆的站台,还有父亲耐心的等待。素素梦到这里,连闭起的眼睛都弯成了镰刀。

可是素素醒来,就发觉时针已经走到了七点一刻。她匆匆往教室赶,未进门,就听见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响起零碎的掌声。然后卓旭阳很慷慨地站起来,倒数:“五。四。三。二。一。”

早自习的铃声就这样欢快响起。

素素吹胡子瞪眼地坐到座位上,苗栋栋就捧着语文课本开始念诗:“轻轻地我踏铃声而来,带来压碎的饼干和忘了加糖的牛奶。”卓旭阳和苗栋栋同桌,笑得比罗汉还要夸张。

素素没好气:“苗书呆,跟卓少混得不错呀,越发伶牙利齿了。”苗栋栋抱拳:“却也比不上姑娘的铁睡神算,简直就是和铃声同步的卫星。”

素素拿手肘碰她旁边如蒙娜丽莎一样淑女的温婷:“你们就没一个人舍得喊我起床。”

温婷很委屈:“程女侠,我第一个起床就喊你,你跟我说火车还没到站。二丫扯你被子,你说我一会就补票,继续睡。我们也没办法呀。”

卓旭阳刚要发作,老班就戴着她的金边眼镜翩然而至,习惯性地将目光扫过来。素素周围就响起哗啦啦的翻书声,她很淡定地捋了捋额前的刘海,也开始朗朗诵读。

他们所在的教室,是高中部教学楼的至高一层,位于转角的走廊尽头,教室外面挂了“02级文科班”的牌。

城里的大人,思想陈旧的,放眼就是一大片一大片。他们觉得文科的孩子通常都是理化不好,被扫地出门然后学校就拿一个垃圾袋来装。他们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将来十有八九不是穷酸的秀才就是老板的小蜜,前途堪舆。

素素家里有一个小她一岁的表妹,理化分数加起来是个很吉利的数字,政治和地理却一直都很拔尖。于是曾提出高二转读文科,结果被父母骂了个狗血喷头。夫妻俩还疑心是素素在怂恿,就当着她的面,你一言我一语,活像是唱双簧,颂扬着他们那些神奇的腐朽观点。

素素心里的火,冒了三丈又三丈。

转天,素素看见自己试卷上鲜红的111,竟笑得岔了气。卓旭阳拍她的背,说担心她噎着。她就说她很想111可以变成88,两只拖鞋怎么也比三根光棍更具使用价值,更何况还是一双这么吉利的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