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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玉令(1763)

坟前早已长满了野草,不过可以看出,以前是有人来祭拜过的,有一些香烛和纸钱的残留。但一看便知已经是久远的痕迹。

自从赵胤明确了阿拾的身边,便再没有来过。

这一晃,已是七年了。赵胤再次来到雍人园的废墟中,看望埋葬在此的故人。

当年时雍案发,雍人园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被付之一炬。后来时雍命丧诏狱,尸身被抬出去丢弃,燕穆等人就多方寻找过,却丝毫消息都查不到。

谁会想到,偷偷将时雍的尸体掩埋的人是赵胤?

“阿爹……”

苌言什么时候走到身边的,赵胤没有注意到,他看过去,“怎么?”

苌言看着父亲一张张分开手里的纸钱,投入坟前的火盆,突然皱起小眉头,问道:“阿娘在里面吗?”

赵胤沉默一下,点点头。

苌言小嘴巴往下一撇,看着孤零零的坟冢,突然掉下泪来,也不怕厉鬼,不怕邪祟了,松开赵胤便朝坟冢扑过去,张开双臂,抱在坟冢上,吸着鼻子委屈地道:

“阿娘,苌言好想你呀。你出来好不好?你出来陪苌言……还有哥哥,哥哥也想你。”

赵胤垂目,“你娘出不来。”

他又将一叠纸钱递给临川,示意他拆开烧给母亲。

临川接过,蹲下身来,声音沉闷,“儿在书上看到过,烧纸钱给先人时,须得唤着先人的名字。”

苌言扭头,“为何?”

临川道:“唤了名字,鬼差方会将纸钱记名,如此先人方可享用。不然,说不得就会被别的厉鬼抢走……”

苌言愕然一下,着急地看着化成黑蝴蝶般的纸钱,大声道:“阿娘,你快来拿纸钱。”

“阿娘,你快来拿纸钱呀。莫要叫人抢了。”

“阿娘……”

苌言连续喊三声,突然趴在坟冢上哭了,小脑袋埋在草中,肩膀微微颤抖,哭得泣不成声。

赵胤走过去,弯腰抱起小姑娘,大手慢慢替她抹泪。

“怎么哭了?”

苌言扁着嘴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啪啪往下落,“阿爹,阿娘一个人在里面,会不会冷呀?”

赵胤垂下头,将额头抵在孩子的额上。

“冷。”

“那怎么办?”苌言哭哭唧唧,“我们给阿娘穿件衣裳好不好?”

赵胤迟疑:“好。”

他依着女儿的荒唐建议,默默脱下身上的大氅,披盖在孤零零的坟冢上,苌言则是小心翼翼地将氅子拉平,而临川蹲在坟前,一个人烧着纸钱,嘴里低低念着什么。

仔细听,才是一声声低低的祷告。

“母亲,来拿钱了。鬼差,母亲名唤时雍,你莫要记差了,让旁人拿了去……”

孤坟冷冢前,赵胤摸了摸大黑的头,默默站起,长身而立。脱去大氅,他衣裳便单薄了些,可他仿佛不觉得冷,静静地站在那里,眉目疏朗,丰姿高华,宛如一块挺拔的铁石熔铸在此,半分没有动。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许是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时雍的那个深夜,在覆盖着茫茫大雪的荼山寒潭边,那个女子轻盈地朝他走来,赤着一双脚,双眼晶亮,令他以为是见到了山中神女……

又许是那年的七月十五,在诏狱昏黄的灯火下,那女子苍白着脸,走入潮湿的牢舍,轻轻抚摸蜷缩在杂草堆上那尸如花般凋零的尸体,一脸的怜悯与难过,却在他的面前敛去锋芒,状若老实地低下头。

“阿拾不识得字。”

“时雍不是处子。”

初初相见,她便满口谎言。

然而,他挣扎了那么久,却是爱上了另一个她。无论什么样子的她,只要是她,总是能让他迷失深陷……

往事历历在目,不知何时赵胤眼底已盈满了泪光。

“说来,我还欠你一个承诺。”

“这些年,你可曾怪过我?”

他闭上眼睛,想着时雍一生背负“女魔头”骂名的身心之痛,想到她离开前受焚情之苦的那些日子,是何等的煎熬……不由心如刀绞。

只不知她如今魂魄去了何处?

可有再遇良人?

可有尝到悲欢?

可有罗衾温存?

可有轻诉离殇?

应该是回到了她原先的世界吧?

赵胤记得时雍曾描述过的那个世界,想来是比这个世界更好的,他记得时雍说起那个世界时的表情,满满的骄傲仿佛就要溢出眼帘。她怀念着那个时代,那个“流年韶韶温情在,人间处处是清欢”的世界。

“若当真是好,便不要回来了吧。”

喜欢就留下来,等过完了她那一生,再回到他身边。即便要让他在这世界上孤零零等许久,他也愿意。

“我和孩子一起等你。”

天空高远,冬阳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