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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95)

与机关鸢、机关鸟、机关屋,连弩车等一样,“机关枪”三个字对于完全不懂的时人来说,不会有什么兴趣。可墨妄不同,身为墨家左执事,他一听就知道是某种厉害的武器。

盯着他烁烁的眼,墨九笑道:“师兄听说过机关枪?”

墨妄摇头,询问道:“可是火器?”

时下的火药还处于制作鞭炮的阶段,连火铳都没有普遍应用于军队,墨妄却可以坦然说出火器,墨九也不由佩服,她轻嗯一声,“一种威力极大的火器。”

说到这里,她似又想起什么,挨近墨妄低低道:“回头师兄与我仔细讲讲千字引呐,我对武器图谱也很有兴趣。”

与她互视,她双眼晶亮,充满期待,墨妄却迟疑了片刻,方将目光慢慢转向那一堆厮杀的人群,感慨道:“若千字引里,真有武器制作图谱,那真作孽了。”

墨九微笑道:“申老说,技艺本身是无罪的。”

似是被眼前血肉横飞的画面刺激道,墨妄眯了眯眼,“自古以来,但凡有野心者无不想拥有大范围的杀伤武器,可若真有此物,那必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这又岂是墨家祖上愿意看到的世界?”

墨九怔了怔,轻轻“嗯”一声,算着回应。

就在她面前不远,一个兵士的钢刀插入了另一个黑衣人的胸膛。

鲜血与武器总是并存的,她微微皱眉,突地道:“也许以杀止杀,以杀绝杀,才是道理。”

若各方势力相当,那便是龙虎相斗,谁也不肯让谁,谁都有野心,那杀戮永远不止。若一个国家的武器和军备强大到了外人不敢随便入侵的程度,也拥有了足够震撼天下的能力,也许才会迎来和平。

墨妄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论调。

但仔细一琢磨,他却点头:“九姑娘见解,墨某佩服。”

墨九暗道,这哪是她的见解啊,不过是学过历史,从历史的规律与社会的演变来推论的罢了。就像现代战争,若没有核武器的存在,也许第三次世界大战早就开打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身子靠得很近,昏暗的火光下,墨九言笑浅浅,芙蓉色的脸,娇嫩白皙,墨妄高大俊气,爽朗阳光,二人这般相谈的画面,竟极有美感……

不少人的目光投掷在他们身上,萧乾却未瞧半眼。

这会工夫,禁军人少,体力消耗过大,虽还在抵抗,却慢慢落了下风。可刘贯财的黑衣人还在顽强进攻,盗洞外面的禁军也还没有杀进来。薛昉瞥一眼萧乾越来越沉的脸色,扶剑上前,大声喊道:“对面的人听好了,枢密使奉旨办差,为表官家仁厚,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你们马上调转枪头,助枢密使剿灭反贼,必饶尔等性命。若一条道走到黑,等盗洞外的禁军攻入,你们这锅饺子,可就煮熟了……”

墨九受不住他生硬的劝降,挤过去小声道:“薛小郎,通俗易懂点儿。”

薛昉一愣,偏头看她,“怎样通俗易懂?”

“看我的。”墨九清清嗓子,叉腰大声道:“对面的英雄们,你们可能都不怕死,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如果死了,别的汉子就会住你们的房子,睡你们的娘子,打你们的孩子,用你们的银子,说不准,还会丢了你们家的祖宗牌子……”

薛昉惊叹:“原来这就是通俗易懂。”

萧乾:“……”

墨妄:“……”

众侍卫:“……”

可大概真的通俗易懂最近人心,人可以不怕死,却不可以不考虑死了之后自家亲人的处境。若他们能把萧乾灭口还好,现下的状态,外面围了大批禁军,显然已不可能。那么他们死了,必将成为反贼,家人就算不受牵连,可墨九说的话,却大有可能发生。

对面的黑衣人在她大声的“通俗劝降”下,有的人已神思不定,还在与禁军厮杀的,也慌乱了不少。紧接着,有一个类似小头目的黑衣人,突地退后几步,大声道:“兄弟们,我等为朝廷卖命,吃的是朝廷的晌粮,也就是朝廷的人,刘贯财劫杀枢密使,本是重罪,我们为何要为虎作伥,用自己血肉,为他人谋利,祸及自己妻儿?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人心大都从众。

那厮一被策反,军心便开始动摇。

萧乾目光淡淡扫过墨九得意的小脸,又上前补充一句,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擒得刘贯财,本座不仅不罪,还为尔等请功犒赏。”

“属下等谨遵使君之命!”

很快,一伙子黑衣人里大多都转了风向,只剩一批刘贯财的亲信还在拼命。

可形式一变,他们没了优势,兵败如山倒,真真正正就成了一锅饺子。

薛昉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解决,不由狂喜,“九爷高明。”

墨九道:“那有什么?左右你们有人,擒他只是迟早,我只不耐在这里呆着了。地方又窄,人又多,气儿都喘不过来。”

薛昉听她说完,瞥萧乾一眼,用极低的声音与她耳语了几句。

这些话听完,墨九脊背上都是冷汗,“真敢啊!”

原来萧六郎吹嘘的禁军,不足二百,比刘贯财的人少了数倍。

怪不得都这么久了,他们只在盗洞门口喊打喊杀,却没有几个攻进来。

墨九看到禁军与黑衣人纷纷“兄弟,老弟,哥”的喊起来,那亲如一家的样子,突然有些想笑。

若刘贯财知道真实的情况,会不会呕血而亡?

“唉!”墨九重重一叹,又开始剥葵瓜子,“姓刘的,你也赶紧投降了吧。回头把谁指使你的干都交代了,说不定使君还能看在你与旺财是本家的份上,留你一颗脑袋。”

“哈哈哈!”刘贯财大笑几声,痛恨地瞪着她,“你以为就凭这三言两语就可让老子投诚?”

墨九咬着瓜子,正经问:“三言两语不成,你要几言几语?”

“我呸!”刘贯财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死就死,老子才不像这些墙头草。”

又是一声重重的“呸”,这厮突地砍翻面前两人,冲向盗洞。

“小心!按住他!”墨九直觉这厮居心不良。

可刘贯财身为都指挥使,也算孔武有力,能被谢忱重用,也非庸人,尤其那一群刚刚投诚萧乾的黑衣人,虽然就在刘贯财的身边,但心理角色还没有转变过来,他们还不敢提刀砍他,刘贯财趁了这个东风,居然极快地用身子撞上盗洞边上一块凸起的石块。

“小心机关!”墨九再一次高喊。

可还是慢了一步。

由于这间石室有盗洞,她先前疏忽了一点——机关并未拆除。

刘贯财事先应当受过叮嘱,触动了机关。霎时,整个石室像遭遇地震一般天摇地动起来。人摇晃,风灯也摇摇欲坠,厮杀的人群纷纷收刀,有一些拼命往盗洞外挤,有一些人却往后面的墓室退。

东倒西歪中,人群站立不稳,有的倒在了地上。人扑人,人踩人,人叠人,肉夹饼似的裹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是谁,而这个时候,那池水却像煮沸了似的翻腾起来,摇晃得也很剧烈,水中的娃娃鱼“哇哇”啼哭,婴儿嗓子似的,让人不敢靠近。

墨九没有像旁人一样挤盗洞或退回墓室,电光火石的一瞬,她扑向了池塘,直接下到水里。先前石室一直在滴水,这水源从何而来,墨九有考虑过,却没有结论,如今不需要结论,在见证了巽墓机关的厉害之处后,她只有碰一下运气——在巽墓修建之时,若有池塘要活水养鱼,那么这间石室最大的生门,就只有这一口池塘。

“快下来池水里!”

她大声呐喊,可慌乱之中,却没有几个人听见。

风灯灭了一盏又一盏,摇晃的空间,一片黑暗,鬼哭狼嚎。

“铛铛”的机刮声中,她的手腕被人抓住。

场面很混乱,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谁捉住了她的手,人就在颠簸的池水中翻滚,下沉。机关运转之势,很难人力抵抗,她只觉身子在滑落,那只捉住她的手也在这时揽紧了她的腰,与他一同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