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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230)

往铜镜一照,她撩眉。

看惯了醉红颜,也不那么难看了。

可如果没有醉红颜,这本是何等仙姿?她都快要忘了。

叹一口气,她慢悠悠出了卧室,刚迈入客堂,便被萧乾抬眼时那一瞬的寒冷给冻住了。

客堂里没有侍候的宫娥侍婢,只有宋熹与萧乾二人在座。一个着一袭墨色长袍,眉清目朗,英气勃勃,却又艳美至极,高冷风华。一个明黄的衣袍上绣四爪蟒纹,带着皇家的体面,沉稳庄肃,儒雅俊气,不急不躁。二人中间隔了一张楠木茶几,铁观音的茶香味儿纯正浓郁,却映衬得这一室的冰冷,如隆冬到来。

“你们在谈什么?把气氛搞得这么僵硬,一个比一个脸更黑。”墨九扫视二人一眼,步履生风的坐在了堂上的第三张椅子,随意地笑问,“萧六郎,你又出来吓人了?”

萧乾没有答话,宋熹不方便答话,只有鸳鸯垂着眸子,小心翼翼捧上一盏茶给墨九,又福身退了出去,健步如飞,如同奔命地走远一些。

如此,室内再次剩下三人了。

俗话说:三人行,必有奸情……而且大多属于复杂纠结的奸情。但两个英俊尊贵的男子加上一个脸比桃花更艳红的女子,就有那么一点违和感了。都说三角型是最稳定的图形,可三个人这样暧昧的组合在一起,却最容易引发矛盾。

“噫!怪了。怎么都不说话,不欢迎我来?”墨九再次开口,说罢却不等他们回答,又道:“不对啊,这分明是我住的地方?哪里轮不上你们不欢迎哩?是吧,太子殿下?”

为什么问宋熹,因为她语气“不敬”。

可旁人看来,却是她与宋熹关系显得很亲密。于是萧乾眉头皱皱,抿唇不语。宋熹对她的不敬不以为意,目光柔和的笑了笑,“我与萧使君随意叙了几句,并无什么正经的事,九儿不必在意……”

他一个人说着话,想要缓解凝滞的情绪,可等说完,却没有一个人应答他。萧乾与墨九互相对视着,一个漠然不语,一个怒目而视。但不管是怎样的表情,他们二人的目光交汇着,似乎都只有对方,忽略了他这个太子殿下的存在,也似隔了一堵墙,让旁人插不进去。

一只手托起茶盏,宋熹低头饮一口茶,等抬头时,四周仍然没有动静儿,那两个人像有生仇死敌一般,互相盯视着,谁也不挪眼。他抿了抿唇角的茶渍,黑眸徐徐一眯,唇角并勾出一抹笑容。

“本宫刚刚想起,还有要事待办,先行一步。”

萧乾转头看他,“殿下自便。”

他这姿态,太过“上位”,对太子的恭而不顺实在太明显。

宋熹含笑点头,又看了一眼墨九。

她也正看过来,见他要走,心头竟古怪地松了一口气,“慢走,要我送你吗?”嘴里说着送他,可她娇憨推拒的样子,又哪里是想要诚心送人的?

东寂笑着摆手,自去了。

三人行终于变成了二人行,萧乾仍然如先前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楠木椅上,墨一般的双眸,幽光深深,面色淡若流水,看墨九时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墨九面对他而坐,不明所以地审视着他的侧颜,还有那淡然中又仿佛透了几丝浮躁的复杂情绪,缓缓眯了眯眼,“嗳”一声,问:“萧六郎,你来找我,便是为了与我大眼瞪小眼的?”

见他不答,她弯了弯唇,缓了语气,“无事不登三宝殿,萧六郎,有事直说。你我之间,犯不着这般遮掩。”

大抵她这句“你我之间”让萧乾舒服了,他眉头一松,冷不丁便冒出一句,“他来做什么?”

“他来……”墨九随口就回,可想想她其实也不知道东寂过来究竟要做什么,也忘了问他要做什么,又抿了抿唇,抬高下巴瞪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来找我,又关你什么事?小叔子,你这人还真有趣,怎么对嫂嫂的事,这么关注?”

他低眉,“不要与他过从太密。”

“那两日我有事去找你,你不说病了?我还以为你起不来榻了哩,现在又从哪个石头缝里绷出来的?”

“……”他捧茶,“小病,好了。”

“回避什么,你心里有鬼啊?喂,你该不会也做噩梦了罢?”

“……”噗一声,萧乾吐出一口茶。两个人鸡同鸭讲,不在一个频道,萧乾很心累的样子,伸手搓着太阳穴,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

墨九一叹,“你这只闷嘴葫芦,若有东寂一半善谈……”

眉头紧绞着,萧乾猛地放下茶盏,一句话都不说,起身就要离去,那神色间的情绪,像乌云压顶,眉目沉沉,从墨九面前过去时,一袭风氅轻轻飘起,带起的冷风直扑墨九的面孔。

墨九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他披风的角。

“再多迈一步,老子真的生气了。”

当墨九生气的时候,便会“九爷”附体。毕竟她不是闺阁中养出来的娇花,来自现代的女子,大多都带了一些女汉子的习性,受不得这种红白不说,就被男人甩脸子的事儿,更不会像古时的小媳妇儿一般,受了男人的气,还得哑着,闷着,把泪水往肚里吞,却不敢多质问一句。

这个男人脾气太坏,她得好好调教过来。

萧乾一步都没有迈开。

一声凶悍的“老子”,让他诧异地挑了挑眉,像看怪物似的盯住她。那一副不敢相信她会如此粗俗的表情,让墨九自尊心再次受到一万点伤害。她眯了眼,寒着嗓子,“可你既然来了,我是断断不肯轻易放你离开的。有些事情,我以为我们还是当面说明白些得好。”

机关屋出来,好多想不明白事儿,她都有了新领悟。

一来方姬然那天莫名其妙那一句,“你不需要保护”,二来八个墨家长老和尚雅的当庭证言,让她相信方姬然确实曾经开过神龙山的祭天台,既然如此,那便是事实。她不会为了一个既存的事实,得理不饶人,三来草垛子里与萧六郎比划出来的革命奸情,让她潜意识里还是愿意相信这个男人。四来两个人暧昧得太过酸爽,初时还有点小女儿的小心颤,时间长了她便憋不住了。一码归一码,最好说个明白。

两个人静静对视着。

眼波荡漾间,你眸中有我,我眸中有你。

有那么一刹那,墨九觉得萧六郎眼中是有情的。

“随我来!”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墨九还没有回神,手腕便是一紧,被他紧紧握住了。他拖带着她大大方方地往外走,那沉稳的身姿与坚定的步伐,正如那一日他拖着她从天隐山下来。掌心一片温暖,薄荷的清凉幽香,卷入鼻端,墨九微微失神,不待思考,脚就迈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双手交缠。可刚出客堂的门,萧乾便放了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在了前面。墨九盯着他的背影,微微怔了怔,便看见侍立在门边的鸳鸯和翡翠。

那电光火石中的一眼,墨九倒不觉得有什么,两个侍婢却惊愕了——她们居然看见萧乾拉了墨九的手。

小叔子拖着大嫂子,本就足够震撼了。

更何况这个萧使君还是有名的“女子勿近”?

她俩呆呆发愣,双颊涨得通红,有一种撞破人家奸情的窘迫。墨九却不觉得尴尬,只淡淡朝她们笑了笑,便大步跟在了萧乾的背后,往后院而去。

在她心底,那个只隔帘一见的夫婿萧长嗣存在感实在太弱,大多时候,她根本就想不起他来。甚至于她都快要忘记自己已经许过人了。毕竟她不是墨九儿,她只是墨九,来自现代的墨九。

从小院后门出去,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边种植了成片的竹子,还有一个临水的亭子。古人住宅好依山傍水,尤其大户人家,便是没有活水的地方,也都会引入死水,形成一种有山有水的风水型住宅。

这会子,池塘边很安静,尤其那亭子周围,成片的竹林海一样,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也遮蔽了外间的视线,让这个亭子光线昏暗,却也格外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