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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亲家的小娘子(190)

而那被刀子割断喉咙栽倒下去的人,得不到一点怜悯。

其他灾民最多不过麻木地看看他,觉得他是自寻死路。

也许再迟一些,他便会变成别人口中果腹的食粮。这个时候不管怎么说,人肉也是一口肉。

几大锅的粥很快便已施完,在更多的灾民闻讯赶来之前,谢逯便带人回了城。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把所有灾民都喂到,但在这样的灾祸面前,他的名声必定会在灾民间迅速传开。他们会盼着他再次出现,就像乱世之中,人们会格外期盼菩萨显灵一样。

和他的贤名一起传开的,大约还有敏郡王那三个字吧。

紫宸殿,皇帝在午后勃然大怒,信手摔了傅茂川刚奉上来的茶盏。

满殿宫人无声跪地,听得皇帝大骂:“混账!”

“陛下息怒。”傅茂川小心道,“臣想着,六世子指不准日后还会去。陛下要不要趁着刚一天,知会六殿下一声……”

皇帝强沉下息,叹息摇头:“不要扰六弟。”

打从他召宗亲们入朝听政开始,几位儿子被选进宫的亲王就都以各样的理由避到园子里去了。其中的态度非常明显,无非是想让他放下防心去选储君,不必担忧哪位世子会被长辈左右,使得皇权最终旁落。

但这让的避让,理当是相对的。

亲王们将儿子半当备选半当质子地交到他手里,他就不能在侄子犯了错时,让做父亲的来担责任。

这事只能他自己来办,不过,他此时治谢逯的罪,也不合适。

当下正是局面最敏感的时候。城外,灾民叫苦连天,埋怨朝廷。城内,读书人也在骂朝廷、骂办差的官员。

但现在,争端到底还是分散的。而且,百姓埋怨朝廷的时候,便总离最极端的矛盾还差一步——会有许多人认为,这是朝中有奸佞作祟;还会有人怀着善心去想,朝廷或许有朝廷的考虑;又或者,人们至少还可以觉得,朝中现下或许是有几方争执不下,所以暂时未开城门。

总之,眼下虽也怨声载道,但人们还心存希望。骂声虽连绵不绝,但不会高涨到顶峰。

可如果他在此时对谢逯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叫进殿来训斥一顿,事情一旦传出去,就成了他这个作皇帝的不肯开门救人。

朝廷会一下子脱开干系,接着,所有的矛盾都会直指皇帝。

百姓一旦觉得残忍的不是“朝中奸佞”,而是昏君,有心之人会立刻拿此事做起文章,下一步便会是叛乱四起。

当下,江山刚经历过一场蝗灾的折磨,一旦再起战事,势必生灵涂炭。

这种环环相扣,会令任何一个皇帝不寒而栗。

所以这口气,他再气也只能暂且忍着。唯一能庆幸一二的,是谢迟很清楚个中轻重,就算在谢逯的挑唆之下,民间闹得再厉害,谢迟也不会打开城门。

两天后。

忠王府,陆恒听完城外的事后,脸色青了半天,走进正院时都还没缓下来。

忠王妃卫氏原正读着书,没注意他的脸色,抬头便悠哉哉道:“我突然觉得,敏郡王不开城门也有些道理。”

“?”陆恒一怔,道,“当然有道理。”

忠王妃思索着又说了下去:“那些个读书人,只一味地看到灾民可怜,却没想到灾民入城后会不会出现各式各样的问题、会不会弄得城中百姓也过不下去。”

陆恒不禁好奇:“你怎么突然琢磨起这个了?”

“书上说的。”卫氏的手指敲了敲书。陆恒一看那封面还是崭新的,就知道肯定又是那近来在坊间名气颇大的“是大”写的。这些风花雪月的书大多是女孩子家看,他对此没兴趣,但听忠王妃说里面竟有关于治灾的内容,不觉有些惊讶:“拿来我看看。”

卫氏把书递给他:“就三两页里提到了一点。也没说什么,我就是一下子想到了眼下这事。”

陆恒拿过来看了看,确实写得不多,大概只是故事里的一个小支线。

他于是草草看过便把书递了过去,卫氏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的神色:“怎么了?气色不好。”

陆恒一叹:“那个六世子谢逯,跑到城外施了三天粥了。呵——”他冷笑了一声,“如今在灾民眼里,他跟活菩萨似的。”

卫氏锁眉。

陆恒又叹了口气:“几万人的性命放在那儿,城门一直不开,他还真当那只是敏郡王的意思?真是愚不可及。”

陛下一直没明白的表态,至少说明在陛下眼里,敏郡王当下的做法是可以接受的。

陛下不是不顾百姓性命的昏君,目下这样,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虑。或许是因为怕灾民入城闹事,也或者是还有别的难处,但总之,陛下绝不是不知道敏郡王在做什么。

——在这样的局面下,谢逯出去对灾民施恩?他觉得他在打敏郡王的脸吗?

他同时也打了陛下的脸,打了朝廷的脸。

灾民对他的赞誉越高,这巴掌打得就越狠。

蠢啊……

陆恒无奈地摇头,气恼之余,也不禁有些为谢迟担心。

他和谢迟的交情就那么回事,不过觉得谢迟性子刚正,论才能也算个人才,不想他遭小人算计。

谢逯这么做,陛下那边倒不会想治谢迟的罪。可怕就怕民间的呼声大了,陛下也会顶不住,到最后不得不拿谢迟开刀,来堵悠悠众口。

这怎么办呢?

陆恒一时没什么主意,但他想,若在这事里有个人该被治罪,总不该是好好办差的人。

又过了三五天,腊月下旬的时候,洛安城中的风声微妙地变了一变。

许多原本在对谢迟口诛笔伐的读书人,忽然有不少都陆续闭了口。还有些直性子的索性跳了出来,直言自己先前热血上头,说话或许欠了些考虑。

这风声转得突然,看上去也实在不像是敏郡王府用强权施压。

民间的氛围便一下子奇怪了起来。没怎么读过书的百姓本就大多只是看热闹,如今读书人风向陡变,这热闹看着就更有趣了。

叶府里,叶蝉的嫂嫂叶孙氏边哄孩子边斜眼瞥叶正:“你想想,我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虽然我看的只是话本,比不上你们那些圣贤书,可这道理还是通的吧?”

叶正涨红了脸没吭声,叶孙氏又说:“再说,我就说你那妹夫不是个冷酷之人,单看他对小蝉有多好就知道了。咱平心而论,小蝉的家世一般吧?长得端正却也说不上顶漂亮吧?人家都封了王了,是不是全然可以不对她这么好?”

在洛安住了这么久,叶孙氏也瞧明白了,越是达官显贵就越讲究门当户对。而且就算妻子与丈夫门当户对,府里也常常还有宠妾。敏郡王至今还只对叶蝉一个上心,那是心长得真实在。

单凭这一条,叶孙氏就一直觉得,敏郡王的人品是可信的。

叶正愁苦地扶住额头:“你别说了……”

“好,我不说,你改天自己登门跟人家谢罪去吧。”叶孙氏嗤笑。

叶正更愁了,他觉得自己这得负荆请罪。

敏郡王府,谢迟收到叶正递来的帖子,见帖子上含含糊糊地也没怎么说来意,就说想要寻个合适的时候拜访,便以为叶正是想看看妹妹。

再加上近来他都还在忙治灾的事情,他便直接把帖子交给了叶蝉。他们是亲兄妹,他也没那么在意男女大防。

叶蝉也没多想,当晚就写了回帖,让哥哥后天来。

结果叶正说完来意之后,叶蝉差点让一口酥皮点心给呛死。

“咳咳咳咳咳——”她咳得面红耳赤,白釉在旁给她拍了半天的背,她才一脸错愕地看着叶正说出话,“哥你再说一遍?!”

叶正羞愤不已。

叶蝉拍桌子:“你怎么能跟着他们一起骂谢迟呢?!”

在叶蝉眼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迟又帮他们置宅子、又让叶正进官学的,结果叶正跟同门一起写文章骂谢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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