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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妻(144)

慕月笙从袖下掏出一画卷,递给她,“我无意中在江都一罪户家里抄出这幅画,瞧着画风像是你爹爹所作。”

崔沁惊呆了,不可置信盯着他。

还真是他!

目光挪向那幅《垂钓寒江》的画轴,愣了半晌,方才急切又小心地将画卷给摊开。

熟悉的画风扑面而来。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犹然记得,爹爹回京后,她见他萎靡不顿,咳血不止,数次强求他画上几幅画,或许能一展胸臆,纾解苦闷,却被爹爹拒绝,爹爹说他此生不会再作画。

而眼前这幅《垂钓寒江》是他爹爹的封笔之作,临终绝唱。

当初从六爷口中得知此事,她如鲠在怀,心里念叨着有朝一日得把画赎回来才好。

崔沁抱着画轴泣不成声。

“谢谢你.....”

他总是处处帮她,叫她如何承受得起。

这幅画回到她手中,就仿佛是遗落他乡的明珠,终得回巢,弥足珍贵。

余光掠过他手掌。

男人的手指修长又粗糙,记忆里他手虽有茧,却也不曾这般暗黄,似饱经风霜一般。

半月不见,他做了什么?

泪珠在她长睫打颤,她痴痴盯着那搭在桌案上的手,随意慵懒,终是半个字没问出来。

将他“撵”出去,如今又装作关心,算什么?

是她执意离开他,就算有旁的情绪,也该悄悄收起。

落日余晖如毯,铺了一室柔光。

崔沁渐渐收起哽咽,抬袖将泪痕擦干,扬笑看他,“辛苦你帮了我大忙,你在外多注意身子,安虞为上。”

一声简单的关怀,裹挟千言万语,辗转入耳,似酒酿,越酿越醇。

慕月笙舌尖抵着苦涩,抬手缓缓将面具扯下,露出一张冷白的容,一如既往清隽俊秀,

是她喜欢的样子。

从未忘掉过。

薄唇轻启,暗哑又酸涩,

“沁儿,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崔沁指尖渐渐收紧,指甲泛白深入雪白的手帕,目光垂在桌案,面上现出浅浅的笑,

“是吗,事情都办妥了,要回京吧。”

他静静凝望那对浅浅的梨涡,明明是笑靥如花,却莫名嚼出几分苦涩。

“不是,我要出征。”

“出征”两个字如同刀刃上的银光,从她脑海一闪而逝。

她几乎是僵住身子,盯着他那微红的薄唇,“蒙兀近来不是很安分?”

她尾音在发颤,他听得出来,她唇角在细抖,他也看得出来。

害怕了吧。

他记得她跟在他身边的日子,不是担惊受怕,就是小心翼翼。

他去蒙兀那一回,她日日烧香拜佛。

现在好了,他们已和离,他就算真有不测,也不至于害了她。

离开前,想给她留下最明亮而温润的样子,也是他从未有过的模样。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缠绕茶杯,声如珠玉,

“一直没告诉你,我之所以南下是察觉朝中有藩王操控漕运,控制沿江两岸水路运输,贩卖私盐茶铁香料丝绸,上达青海汗王,下启各地蛮夷,如今蛮夷暴动,西南土司相继举起反旗。”

“此人极为奸诈,先鼓动叛乱,倘若朝中能震慑他便销声沉寂,倘若震慑不住,他就趁机携江带海,意图占据江南半片江山!”

“沁儿,你不是说治北境易,治蛮族难,我身为首辅,当仁不让!”

男人清湛的眼如漫天星海,缀着浅笑,琉璃般清透,脸色也是不同以往的柔和,起先是薄而透,渐渐的浓烈如蜜,眉梢的春光熠熠生辉,似陌上如玉的清润少年。

明明笑得令人惊艳,令人沉醉,可瞧在崔沁眼里,如同梦境般清寂缥缈。

她心尖泛起涩涩的疼,继而滑遍五脏六腑,四肢五骸.....

西南蛮夷可不是蒙兀大军,他们诡计多端,十分狡猾,擅长使迷药烟瘴巫蛊之术,征战者十之死了七八。

慕月笙不出手则已,出手定会博个你死我活。

上一回夜里宋嬷嬷告诉她慕月笙病危,她暗忖刘二和陈七是慕月笙的人,却不曾来报信,或许没有想象中那般严重,可如今,他亲自来辞别,定是抱了死志。

崔沁唇上血色褪得干净,极力忍着泪意,也学他那般笑出声来,

“母亲告诉我,你总是啃朝中最难啃的骨头....现在朝中能人辈出,你何苦身先士卒?”

夕阳的余晖掠走他眉眼里的风霜,他含笑道,

“我身旁无妻子,身后无稚儿,老母有兄长尽孝,侄儿皆有出息,无牵无挂,舍我其谁....”

崔沁心猛地一窒,红唇蠕动,颤了少许,终是无语凝噎。

余晖跌落山崖,留下一室清凉。

二人枯坐不语,唯有晚风猎猎,树影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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