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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171)

领头的修士起初不同意,说这批货物的主人是百里决明,他还在过来的路上,现在开启密封铁匣,到时候同他照了面没法儿交待。穆平芜说什么也不肯让步,撒泼打滚说自己差点儿死了,一定要他爹开启铁匣。他娘江左名门出身,性子也冲,见自己宝贝儿子流了血,逼着他爹查清真相。

这时候领头那个修士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儿,直到如今,穆平芜依旧记忆犹新。

他说:“你们要记住,世上有些东西你们是没有资格碰的。你们一旦打开这些铁匣,就撇不开手了。”

穆平芜的父亲这时候其实已经有些怵了,抱尘山在仙门的地位甚高,从来没人敢同他们叫板。一部分的原因是抱尘山的首屈一指的火法传承和无渡大宗师,更重要的原因是清除鬼域的责任多半担在了抱尘山的肩上。数百年来清除鬼域的战役里,抱尘山死了很多很多人。

但当时已经骑虎难下了,堂堂一家主君,说一不二,就算是抱尘山,也不能让他折面子。穆平芜的父亲决意要查看铁木匣,抱尘山的修士深深看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撕开了符咒封条。令穆平芜意外的是,里面没有什么长满眼睛的手臂,更没有残破的人类肢体,里面放置的都是公文书卷。

手臂不见了,开启了所有铁匣都没有找到,穆平芜懵了。他爹把他吊着打了一顿,向抱尘山的修士们赔礼道歉。抱尘山的修士没说什么,只是原定晚膳前离开浔州,现在却决定在穆家堡过夜,等百里决明抵达。

穆平芜的父亲认为他们是要等百里决明来,为他们伸冤出气。百里决明是无渡的师弟,仙门的人都听说过他,但很少人见过他。听说他常年辗转在清除鬼域的行动中,连活人都鲜少照面。总而言之,这家伙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人物。穆家冤枉抱尘山,理亏在先,急忙布置席面,专程从酒楼借来大厨,忐忑不安地等着百里决明来。

祸因在毛孩子不懂事儿,穆平芜被爹娘关在后院,不许出门。他百思不得其解,手背上的伤还没有结痂,分明就是被那邪性的手臂给挠的,怎么就不见了呢?辗转反侧,到半夜三更都没能睡着。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声儿,万籁俱寂,连鸟雀的叫唤都没有。铁定是抱尘山那起子歪门邪道把手臂藏起来了,他心里想着再去库房走一遭,自己找到证据,让他爹信服。

说干就干,他外裳都没披,直接从窗洞爬出去。一路上都没见着人,穆家堡用黑石垒的,原本就阴森,现下月光微薄,他拎着灯笼,渺渺的光亮照亮脚下方寸点儿大的青砖,鬼火似的幽暗,更显得阴气重了。人呢,都哪去了?搁平常,穆家堡巡守的儿郎轮班倒换,昼夜不歇,今日却全不见人影。

他踩着大理石灯座爬上墙,骑在墙头看,惊讶地发现偌大的穆家堡只有库房那儿亮着火,其他地方都淹没在森冷的黑暗里,仿佛浸在了死气沉沉的黑水中,没有一点儿活人气儿。他脊背上直发毛,没敢直接往库房去,先去了下人的值房,所有人都睡得死猪似的,敲锣打鼓都叫不醒。到父母的伴月轩,使女婆子都是如此,连父亲和母亲也喊不醒。他终于慌了,穆家堡所有人都睡着了,醒不过来。难道只有他一个人醒着么?

库房亮着火,是昏沉世界里唯一的光亮,好像专程等着他。

最后,踟蹰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库房。

远远地就瞧见院埕里立着一尊又一尊铁黑色的影子,他从狗洞爬进去,猫着身靠近那些黑影。走近了才发现,他们全是抱尘山的修士。修士们雕塑一样立在小院,低垂着脑袋,闭着眼睛,排成棋盘上棋子的阵列。

他踮着脚,小心翼翼走进行列当中。这些人好像也睡着了,拉风箱似的咻咻呼吸声此起彼伏。他们怎么站着睡觉?穆平芜觉得怪异,心里直打鼓。所有人都披着黑披风,一眼望过去,一个个蝙蝠似的。穆平芜心里浮起一个令人胆寒的猜测,他或许知道抱尘山的人究竟把那条长满眼睛的怪手臂藏在哪儿了。

他试探着弄出点儿声响,对着一个脸上缠了绷带的人说:“叔叔,您裤子掉了。”

没人搭理他。

他的胆子吹气似的大了起来,轻轻撩开那人的披风,撸起他的衣袖。

借着灯笼的光,他看见,这个人的手臂上长满了眼睛。那些眼睛都闭着,乍一眼看,仿佛满手长了鼓鼓囊囊的脓包似的。他呼吸一窒,差点儿背过气去。果然,他猜得没错,抱尘山的人把手臂藏在了自己身上。

跑,快跑。他在心里疯狂喊爹娘。

粼粼的光烫过眼睫,身后好像有一个人经过。他毛骨悚然,猛然回身。视野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些站着睡觉的黑袍修士。幻觉么,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锉着脚后跟往院外的方向退。退着退着,他的后背就碰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