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三十三日(22)

正说着，3床传来轻泣声。刚刚一直拉了帘子，没有人看到里面的情况。但是她知道这世间又有一对夫妻分道了。

帘子拉开来，可以看到老爷子身上的管子和线都已经撤了，正安详的躺在那里。护工问老太太马上穿寿衣么，老太太摇摇头。她伸手握了老头的手，说：“再让我看几眼吧，穿上那衣服就看不了了。”

第五容君不太明白这句话。

护工出来又将那帘子拉上，兴许是见过了太多的死别，脸上还一脸的高兴。

那护工经过时同她打招呼，说她丈夫昨晚到今天基本恢复到正常了，不像以前那样每隔两小时就要护理一次。她说了声谢谢，眼睛却看向那个帘子。

护工冲着门口叫同伴：“拿套1米8左右的男寿装过来，3床要用。”声音不大，但整个ICU都听得见。

他们习以为常的交流，却刺激着每个探病的家属，这个ICU里能活着出去的不足一半，那一半能醒过来的又不足一半，醒过来能康复至六成的又一半都不到。每一个逝去的生命都在提醒大家残酷的事实，他们的亲人也是这生死线上的一员。

过了约五分钟，两个护工推了护理车朝3床过去，她听到护工说：按医院规定，他们在要半个小时内完成病床消毒之类的工作，所以需要处理老爷子的后事了。

老太太一个人从帘后走来，没有再哭了，从她的穿着与走路的姿势可以看出曾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

她说：心愿都了了，你就放心走吧，葬礼我就不去了。

第五容君听着老太太的自语，定定的看着她。

老太太感觉到了第五容君的目光，在5号床前站定，问道：“你先生？”

“嗯。”

“长得比我老头年轻时要白净。”

“能配您的老头，定是个不凡的人。”

老太太却笑了，“就是个长工的儿子，嫁他时把我爹老子气了个半死。我自己穿着旗袍走进他家的破茅草屋结的婚。”

“这也行？”

“第三天回门，他一把在我爹老子面前跪了，说以后给我们家当长工，把我爹气笑了。他一看丈人松了口，抱着他的家伙什住进我家的偏厦，真还当起了我家的长工。虽说嫁他三年便解放了，我家祖上的地也归了公，可他真就当了我一辈子的长工。”

“您为什么不送他最后一程。”

“他清醒时就交待了，让我别见他穿上寿衣的样子，也不要见他躺在棺材里的样子。”

第五容君想，那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出身卑微能赢得地主小姐的青睐，始终如一的把她保护得这么好，还能连最后的告别都安排得没有那么伤悲。所以，如果老头清醒的话，哪怕再难受，也会陪老太太过最后一个生日。

那不只是老太太一个人的坚持。

“小姑娘，真到了那天，你要学着笑。你能明白我说的意思对不对？”

“可是忍不住怎么办？”

“你只要一想到他不想看见你哭的样子，看见便难受，你就笑得出了。”

这是一种智慧，是真正相互懂得并尊重的夫妻间才有的智慧，很少有人能品出且做到。一直强撑着保持坚强、冷静状态的第五容君豁然开朗，人不是只有让自己冷血才能坦然面对生死。

她很庆幸从第一天开始便有人在引导她，他们将几十年的人生智慧浓缩在几句话中，然后温和而睿智的表达出来，这一个月虽然艰难，她却在渐渐走入另外一种状态。

“我明白了，您千万保重。”

“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

第五容君回之以笑。老太太优雅的走出ICU。

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她忽然明白，不是所有的生离死别都需要眼泪来祭奠。

走出ICU去找公婆，CT已经做完，但还在排队做核磁共振。

她过去在他们身边坐了，说今天情况还不错，针管都撤掉了。三个人都很兴奋。

婆婆看她说话时恹恹的，问她怎么了。第五容君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犹豫了一下说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问题。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与强大的内心面对真相的，她也不想将自己的嘴变成一把利刃，屠宰着鲜活的人心。

“你工作的事俺们是帮不了你的。只是俺儿这个情况，公司真的再没个说法？”

“没有。只是今天人事跟我说公司给他买了大病保险，自费的部分可以冲减掉部分。”

“那好咧，俺正打算搬到普通病房后给俺儿请个一对一的护理。你姑不能在这太久，你又要上班不丢了工作，他要请专人照顾才行。俺打听了一下这种护理是6千块一个月，要是保险可以报销一部分，正好解决这个护理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