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獠之牙，夏莫长久(170)

马良的内部消息里还握有一条，这位娇生惯养的世子刚从南方搬来香港时，几乎日日对狭小了不少的住房怨声载道。那会儿他只是个备用的候选人，随没有名分的母亲赶来香港赴葬礼，只有资格蜗居于港岛以逼仄闻名的公寓。

这和他的所见基本吻合，这位青龙林氏的少主，还真是相当地娇气，更不甚懂事。而用上海话对着他们这班普通话都说得勉勉强强的外人发自己的小牢骚，算得上林家少主的专用密语了。

总结起来，林悠虽然有诸多缺点，但依然不失为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至少他还像个孩子，而自己的身边，到处都是不像孩子的孩子：二佬、小六……尤其是阿七。

老五甚至心血来潮地想到，有机会一定要让獠牙见一见林悠。

“想什么呢，精光都漏出来了。”史世彬一逮到机会就嘲他。马良哼了一声，不跟他一般计较。

这时，早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佣人上来收拾了碗筷，人一时都慵懒下来，那种来时阴郁的气氛一扫而空。好在史世彬还没忘了自己是过来做事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企划书，厚厚的一整本，推到了孩子眼前，“林少爷看看，给您父亲办的祭奠，还有什么可斟酌修改的。”

古人丧母不以为惧，丧父则称为“孤”，这在当今男权当道的黑社会同样适用。没有男人可依靠的女人如秋叶飘零，遗留的子嗣与孤儿无异。幸运如林悠者，当上青龙之主后，衣食无虞，性命安稳，但受人荫蔽的另一面，就是供人操纵摆弄。以少主尚幼为由，玄武包办了青龙前代宗主林斌的祭日道场。从选址到人员都是玄武布置下的，坚信林斌之死出于玄武之手的人，或者想以玄武青龙旧仇大做文章的人不在少数，林斌葬礼时差一些就搞得兵戎相见了。玄武这么做，正是趁三年后暗揽大权之便，把阴谋作乱、挑起宿怨的可能减到了最小。

但对于林悠，这就意味着他作为林姓的现任当家，甚至没有资格插手自己父亲的丧殡。让怀疑中的凶手操办祭奠，真是何其讽刺辛酸。

少年盯着手里的企划书，很认真地在看，不过只有封面。小六十二三岁的时候，老四他们常用“讨糖吃”之类的话逗他，因为这无异于不成熟的代名词，而无人会对一个还在讨糖的小孩起防范之心。方才确实在向姆妈要着糖果的十六岁少年，现下眼也不眨地盯着这张薄纸，忽然地安静下来，看起来就像一下子长大了。

那种不甚舒服的感觉，从脚心开始，一直漫上缠绕到史世彬的头顶。

他再次认真地看林悠，于是这才发现，令他感到不快，甚至可以说是不安的，是林悠的眼睛。他极少看到这么深的黑色瞳孔，但又隐隐地觉得这双眼睛很是熟悉，因而第一眼见到时，才会说不上来不对劲的地方。

……黑得就像要把什么吸进去一样。

这少年用一种吞噬样的眼神，盯视着面前的纸张，“我觉得很周到，谢谢安老板费心，也谢谢四爷、五爷你们特地跑一趟这么辛苦。”而其实他连封面都未曾翻开。

这正是一种暗示，暗示着他翻与不翻，有意见无意见，都是一样的结果。

马良没道理看不出来这孩子在无声抗议，却仍规规矩矩地客套着，“林少爷说这话见外了。四家本为一体，同舟共济，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他却淡淡地摇了摇头，手里的纸张始终没有放下，“我知你们是好意，林悠能活到今天，全仰仗两位看重。林悠是真想谢谢两位叔叔。”

“那也不急在一时啊，怎么突然说这些。”史世彬面上带笑，一手却已握到了枪柄，悄无声息地推下了保险。

“那是因为，林悠有愧。”

他的双手仍握得如此之紧，纸却经不住两手愈发剧烈地抖动，轻飘飘地落下地来。他的脸容苍白，冷汗在沿额头滴滴落下，嘴唇上的血色是靠牙咬出来的，“林悠无能，辜负了两位的期望。今天在这个地方，总要死一些人。”

话音刚落，一只瓷碗被人拂落，碎得白花四溅。所有人如崩紧了的弓般突然放松，个个从座位上弹起，却无一例外地再个个摔回原地。

一样惨白的脸色，四肢抽搐无力，两眼上翻，显然是中毒。

这不是新鲜的伎俩，但林悠是个出色的演员，他嬉笑着陪他们一起喝下了毒汤，虽然喝得不多。但因为第一个喝，他的毒性也是第一个上来的。

竟是如此有勇有谋——

史世彬不禁赞叹，即使知道在此情此景之下，这种感慨确实不应该。

第 118 章

史世彬不禁赞叹，即使知道在此情此景之下，这种感慨确实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