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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獠之牙,夏莫长久(168)

作者: 周子亦 阅读记录

他想他对红色的迷恋,源于十六岁时的血腥屠杀。在鲜血溅手的刹那,或是火光腾起刺痛眼瞳的瞬间,他就能平静了。

——抑或那只是对记忆的粗暴掩埋。

强力压制的后果,就是在某一天,它们喷薄而出,焚毁这个世界也焚毁他本人。

他本来以为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没想到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一旦拖延下来,就晚了整整二十年。史世彬从来不是个谦逊的人,但他自认欠了许多的人有两个,尹飞扬和马良。姓尹的不要他的回报,因为他根本还不起,而马良告诉他,他要的回报就是史世彬骄傲地活着,以一个史家人该有的样子,活在他应在的地方。

这才是史世彬自认命运对他的最大眷顾。他总算在命里唯一恣意燃烧着的岁月里,遇见了马良。

马良就像一瓢冷水,适时地收了他这把危险无比的火。当时还不光头的光头告诉他要冷静,既不能发了狂似地增添无意义的伤亡,也不能像女人一样自怨自艾。这血液遍地,每天都有人在死去的严酷环境是一种试炼,更是一种幸运,因为坚强的人越是落身在肮脏的地方,灵魂就被磨砺得愈加精纯。如果他撑不下去,不如随他的父亲去,免得受辱。而如果他撑下去了,至此之后就再没有人能打倒史氏遗孤,因为他不仅熟悉迷奢浮贵,更深谙最低贱、最残酷的下阶修罗场。

总有一天,当他站到了至高位的时候,便会发现自己比任何人都更强。

他当然是不同的——那些年里,这是马良强调最多的话——从出生那刻起,所受的教育,所成长的环境早已决定,尽管他能习惯风餐露宿,但他和身边这群一同出生入死的草莽,到底是有本质的区别。

而既然自己的性命如此宝贵,那就不得不珍惜。

就这样被这个光头拉回了正轨,从悬崖的边上。学着他的样子,终于也变得贪生怕死,遇事先玩谋略再使心机,末了才动武。就连仇恨,如果说这种情感阻碍到了理智,那就有被剔除的必要。

——这些都是老五教的,这么多年来,史世彬学得如此之好,以致于他往往要溯回好一阵子,才能找回一点点当年血液的温度。他以为十几岁时就深谙其道的马良一定比他更强,却是彻底地错了。

马良从来没有淡忘过当年的史氏惨案,他只是会忍。

一旦安小标远在异国,安炎不得不仰仗他们时,所有的顾虑都被扫除。既然没有忍的必要,所以他就不再忍了。而史世彬却不无恐慌地发觉,他竟然找不回那种曾噬心刻骨的感受了。不知这是否可以称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了很久,他最终只觉得这是可笑的:自己的家仇,挚友与家臣铭记得却比他本人来得更深。那么多人在为他不平,为他不甘,而他却早麻木不仁了。

第 116 章

想了很久,他最终只觉得这是可笑的:自己的家仇,挚友与家臣铭记得却比他本人来得更深。那么多人在为他不平,为他不甘,而他却早麻木不仁了。

“别再是这副表情。”下车时史世彬的声音轻不可闻,引擎还未全然熄火,像是人粗重的喘息搅扰着他人的听觉,但他知道马良一定能听到,“一脸逆臣象,满脑子都是策反,你要是出事怎么办?”

其实光头马良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未变过,薄削的嘴唇紧抿,只在回话时迸出些不无讽意的字眼,“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何必呢。”

“你是不是在想我活不长了?”

光头迎光瞥了他一眼,心想明知这点的男人,为何还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我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事。我不反他,他就反我。但反过来,我不动,他也只能不动。我只是想把这破与立的平衡尽量拉长一些——”史世彬掏出了烟来点上,倚着车门,一手点着已走向远处的几个清稚人影。清晨的朝阳初升,暖橙色的光掩在他脸上,隔着一层烟雾显得迷迷蒙蒙,“杀过这么多人了,老五,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把他们从血腥里拉出去,哪怕只能顾住一代。”

“早劝你和小六做个了断,”马良低头暗骂,“跟着他走,越来越婆婆妈妈!”

“和他没关系。我就是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不想让别人和我一样累。”

“我觉得你可能连一代也顾不到。”光头凑过来借了个火,摘了墨镜,眼神离得越近,就越是显出冷意,“凡是有仇杀的地方,总少不了忍辱负重的遗孤。你还记得我们今天的主事是什么吗?”

史世彬愣了一愣,“林悠……”

“记得挺牢,我还以为你一准忘了这小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