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獠之牙，夏莫长久(167)

不过想明白了又能怎样？这是天砸下来的机遇，趁现在好好地干，能为自己挣多少面子就挣多少。等二佬一回来，板凳还是照坐不误。

“我真烦了这条半死不活的龙了！”

也只有他这么想。闲惯了的史家大少对牺牲周末出公差大为不满。开了一个半小时，资料从上车时就握在史世彬手上，但直到现在他才瞥过第一眼，不耐堆在脸上。不过占了容貌英俊的好处，这种无赖相也很有大佬风范。有事干依然挑三拣四，也算是这类贵胄子弟的通病和特权。

光头马良自认样样比这只绣花枕头强，唯独脸面这一点，是心头永远的痛。这一点光头没有当面对谁说过，他是圣人嘛，圣人是不在乎“虚浮形容”的，两眼直盯路面而绝不偏头看姓史的那张脸一眼，只是为了确保行路安全，“你不懂，这哪里是半死不活，而是绝处逢生。你见过哪一家死了大佬，闹了大乱，欠了大债，一不结盟二不裁员三无动作还能撑上三年不倒的？”

光头一言精辟，就把青龙帮这几年的纷纷乱乱带过了。史世彬哗啦啦翻着纸张，光头嘴里的四个字，摆到页面上少说也有四大张，说白了就是杀来杀去。他和老五虽说私交极好，却也为安炎所忌惮，做事时往往一从文一从武，各管各的。因此到两人携手同行的时候，嘿，十之八九就是为这条死去又活来的龙。——毕竟一致对外，这种时候再考虑内部问题，简直愚钝。

“老五，你刚才提过四神兽吧。这条龙和我们家的乌龟有关系么？”

“亏你姓史！”

第 115 章

“亏你姓史！”光头不留情面地大呵他一句，不过还是耐心地当起了百科全书，“算了，看你爹娘死得早，大概宠你过头了，连这种常识都没教过。四大家系出同源，尹飞扬、林斌和你有同一个老祖宗，百年百年地传下去，分支里出了四个大姓，驻四方分家。到你们这代，血缘淡得不提也罢。”说着说着，光头博士就又开始慷慨激昂地发议论了，“朱雀家还不是全成了日本人？我看姓尹的也算半个老外了，他不是懂六种意大利方言么，说洋文比中文溜多了。卖国贼一个接着一个，香港早回归了，你自认去过大陆几次？这一点你决计比不上林斌，三家里谁也比不上林家……至于玄武，”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放低声音后，仍然完整地说了出来，“你们自己知道的，现下不姓史，姓的是安！”

马良抛下这话后，车里静了好一阵子。

这话显然地逾越了。一直提醒自己言语谨慎的老五也会有口无遮拦的时候，却是在为他不平。史世彬摇头笑得苦涩，扬手拍了他光脑门一记，正中纹身，“怎么说话呢，姓安还是姓史，都是玄武。”

墨镜挡住了马良的双眼，他的表情看上去毫无变化，只是闷声开车。

“祖宗把家业留下来，与其说败在自家人手里，不如兴旺在别家手里。我不知地底下的老祖宗怎么想的，但若我是他，最希望的事定然是四方基业万世长存。”

马良微微地将头别过来一些，动作缓慢得好像他的脖颈被什么卡住了，“你真这么想？”

“真的。”他不清楚自己这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是否能就此说服马良，“我真是这么想的，虽然挺傻，想想成王败寇总是难免，心里也就好受了。你不是才教训我别太贪心么？”

“那是对你要不到的东西……”他低低地念着些什么话，语句之短之促，简直像是咒骂，“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抢了，你拿回来还能叫贪吗？！那叫天经地义！”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马良说得虽恨，却极快极轻，只有坐在他身侧的史世彬听得出个大概。精明如马良，到底还是顾忌着耳朵的。

史世彬才知道自己是错了。他一直以为马良是个圣人，是千年才在世上出一个的完美无缺的人。没有他不懂的事，没有他考虑不到的陷阱，步步精心周到，万无一失，所以他应当从来不会错。人会被情绪左右，然而不必谈丧失理智，哪怕仅是稍稍欠考虑的情形，都不可能出现在马良身上。——理应是这样的。

他就不同了，恨到极处，眼里时刻烙刻着不甘的时候，史世彬当然有过，并且持续了不下四年。那时他还年轻，青色血管里涌动着的是红色的血，炽热的，激愤的，一句落点敏感的话就会激得他开枪毙人。他有意对所有人隐瞒着自己的出身，而矛盾的是，在心底深处，他却没有一时一刻忘怀过自己姓史。无法掩饰的仇恨与羞辱如何发泄？他将所有的所有，倾注在“杀戮”这个字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