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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写的从前(120)

作者: 顾安森 阅读记录

其间几多辛酸苦楚,现下仍能记起。待我大梦方醒见到床前守候的泽兰,混沌的思绪逐渐恢复清明,只是这始终清醒才更为煎熬痛楚,无时无刻都得面对着子熙已然离去之事,世间污浊不堪,我又何尝不想随他而去?

万念俱灰下我命泽兰取来火盆,想将箱中之画付之一炬,就当是祭了我的子熙,却还是迟疑在了箱底之画上,画这幅卷轴时我年岁尚浅,满心皆是冬日里惊鸿一瞥的褚待诏,现下想来倒久远好似上世之事了。

物是人非也就再没此画存在的必要,最后我还是将画扔入了盆内,亲眼见它化为灰飞,一如我之念念不忘,又如我之年少情深。

孝昌三年的夏日里我彻底失去了子熙,亦再无了支撑下去的缘由,自此一心求死,任由病痛吞没。

了无生趣下纵药石不歇也未能有丝毫用处,我之病症都于心中,恐神医在世亦束手无策。明帝自是每日问候不辍,言语间多有忧心,倒似真心关怀于我,我却知他是怕我某日逝去断了与阿父的盟约,既为可悲,又为可笑。

我这一病就是半载有余,日暮途远下整日望着棋盘怔怔出神,以此打发这漫漫难捱之时光,其间多有销毁骨立,而宫中也流言四起说我熬不过这个冬日了,我不甚在意,倒是泽兰与英娥对此介怀不已。

其实我早已看淡生死,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泽兰及陪嫁而来的宫人们,他们何其无辜,却还是得陪我一同葬送在这异乡宫闱之中,若有可能我期望他们能逃脱一劫,或远离纷争,或重回故乡,怎样都比与我一同赴死要来得好,被牺牲的只我一个就够了。

时至来年初春我愈发沉疴难医,而明帝也终是等不下去了。宫中气氛日益肃然,我虽日日于宣光殿内养病亦能由仆侍言语中察觉一二,大抵魏国要变天了,我自是劫数难逃,可泽兰他们又该如何于这乱世存活下去?

深而忧虑下我几多辗转难眠,却是听闻明帝暴毙的消息后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那是武泰元年的二月末,我于魇中浑浑噩噩被嘈杂声响吵醒,待问过泽兰才知明帝崩于显阳殿,而此时宫内早已混乱不堪。

惊诧之下我隐约生出了不安来,明帝离世恐为胡太后一派所做,又为何如此突兀?是明帝谋划了些什么将局面衍至了这你死我活的境地?是他想有所动作被胡太后抢先了一步?虽不知其中细节,却也不难猜到下一个该是我了。

我倒不憷,只是若我先倒下,又有谁能庇佑泽兰他们?此念一出我便知晓无论如何都得撑下去,起码如今的局势不允许我就此离去。

翌日,前朝传来了太子即位的消息,却是令我颇为讶异,宫中只有位公主乃是潘充华所生,胡太后竟胆大至此妄图以一女婴瞒天过海?果真是一脉相承之狠戾,残害亲子也就算了,如今连尚未满月的婴孩都不放过。不觉想到我那未降世的孩子,心中难免生了悲戚,却也自知无能为力,能自保无虞已艰难万分。

于是那日午后我时隔许久再次坐于了铜镜前细细上妆,似乎自入魏国后我就再未亲手描过眉,大抵再无悦己者,便就不甚在意姿容如何了,可如今我病态难掩,就须得以浓妆遮去。

应敌者,最忌战前露怯,若气势远逊对手,又怎能慑敌?又何谈克敌制胜?如今已是背水一战,容不得半分差池,且此役我得胜,虽为强弩之末,仍如困兽犹斗。

随着铜镜中的面容愈渐昳丽,依稀间我似见到了尚且年少的自己,那位众人口中有着庄姜之貌的临安公主,只是何时起我竟清瘦到了此般地步?连这一身转衰都撑不起了,空荡之下指尖冰寒得可以,好似身陷无垠隆冬,斜风冷雨中再难见春色临近。

“公主还是这般姿容美好。”

我正出神乍闻泽兰之语苦笑一声,到底也不曾回上半句,病重如我哪还有何姿容可言?只当她所说皆为恭维,我望着镜中生疏容颜静默良久,终是在晚间时等来了传唤之人。

起身那刹眼前一暗,身行不稳间倚靠泽兰才得以站稳,我轻喘些会待复于清明才随内侍前去,而当日之役也正是自此时起的。依旧是显阳殿,此处葬着明帝怨魂,却不知我之今日将否复循覆车之轨?

高位之上胡太后远远望来,眉目傲倨、意气扬扬,我亦无所惧淡然回视而去,却见她冷笑一声,开口全然讥嘲之语,“听闻萧昭仪近来多有不适,今日一见倒气色颇好,看来传言亦不可尽信。”

我却是微而一笑,丝毫不将此等嘲弄放于眼中,只是现今体弱无力,仅站这些会已然虚汗涔涔,久拖之下必然节节败退,须得先发制人,一鼓作气才能势如破竹,心思一转间我便已想好了应对之词,“大抵先帝庇佑,这两日病症转好,倒不似先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