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手写的从前(118)

作者: 顾安森 阅读记录

若有一日他能踏离这囚笼,若那时已然四海晏然,我期望他能替我回去看上一眼故乡的红梅,还有再向子熙讨教上一盘棋,纵我此生困守宫闱无偿得见却也已是了无夙愿了。

为此我特意邀明帝前来想与他开诚布公谈上一场,可最后却不尽人意,他戒心过重虽也应下可依旧顾及表象,故作出副于我用情至深的模样,着实令我失望。他想要夺回旁落之权,我想要护住这个孩子,本就是互惠之事,如今却生生使我反胃不已。

无论明帝的誓言作数与否,我都会愈发小心留意胡氏一族的动向,幸而这宣光殿里外皆为陪嫁侍从,一时间胡太后也插不进手来,而我须得做些什么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其后数月我耗尽心力布局先是令胡昭仪禁足,随后借由此事牵连至胡太后,再由明帝以胡氏一族多有跋扈之举为因施压于胡太后,其间也少不了英娥与高嫔相助,环环相扣下胡太后自是应接不暇,而我终能稍稍安心谋划下一步了。

只是我到底福薄,少时恋慕求而不得,现今想护住这个孩子又到头来终成妄想,此生恐难逃劳而无功之命。

彼时我正忙着筹谋下一步,一碗由英娥处送来的补汤却令我小产之下昏睡了许久。记得那天我自昏沉中醒来,似有所感地抚上了腹部,又在见到泽兰面上掩藏不住的泪意后彻底明了了一切,我总奢求着不属于我之物,最后希冀落空伤得亦是我自己。

那时疲累之下我深深厌倦着眼前的一切,我恨这宫墙绵延永不见边际,我恨明帝袖手旁观从来只将我视为棋子,我也恨这个自诩聪慧的自己,怎看不出这是场拙劣至极的嫁祸,英娥无辜,被强扣上谋害王嗣的胡皇后又何尝不无辜?

他们总觉我诸事皆不放于心中,殊不知龙有逆鳞、触之即亡,人亦是,而明帝此举已然触及我之逆鳞。若非是被算计之人,我倒真想夸上一句好计谋,一举多利,既给予胡氏重重一击,又除掉了我腹中有着梁国血脉的子嗣,还妄图借由我的手继续打压太后一脉,只可惜他太过心急,几次三番暗示下终是令我生了疑虑。

我细望过他的眼中没有丝毫哀伤,只有得偿所愿下的勃勃野心。罢了,有这样的阿父本就不幸,莫要再来这尘世沾染秽物浊气,来世入个寻常百姓家也好过血亲相伐,这宫里有着太多龌龊,有我一个身陷其中就够了。

只是明帝之举令人生厌,先前便故作钦慕,使得太后一脉频频寻衅于我,如今又假意安抚,却是成日于我眼前诉叱胡氏一族猖獗,我之心寒又谁人能知?

终而我不愿再忍让,冷眼旁观下一语道破他之虚伪,“古有易子而食,却也因饿殍遍野,今君戕害亲子,又何故于此声泪俱下?”语罢我却生出了些畅快来,尤而见他面上之惊诧慌张,更是如痛极之下烈酒入喉直教我呛出泪来。

“阿宓你此为何意?朕看你太过沉湎失子之痛,就先于宣光殿休养些时日,无事莫要出去走动了。”

一句话便将我囚于了这殿内再无法出去半步,我自知他是被我说中心事负气离去,却也乐得清闲,无非禁足总好过面对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只是自小产后我就多有不适,缠绵病榻许久都不见好,全靠药石相继才得以保证夜夜安睡无虞。

在那些个梦魇不息的夜里,我唯一的寄托便是那半局残棋,似乎这么望着就能见到当日子熙执子落下的模样,说来我不喜哭泣,却每每念及此处皆红了眼眶,大抵病痛之下总归要脆弱些,原先不以为意之事如今也成了伤怀之由,想来倒也可笑。

就此般病病好好拖至了年底,又到一年隆冬,洛阳之雪如期而至,元辰尚未过几日明帝就寻了个由头解了我的禁足,我知晓这月余间他多有失利,而胡太后亦借此时机复而掌权,他想我继续为马前卒替他谋算一切,我却不想成那徒劳送死的走卒了。

所幸这病始终不见好,借故养病下我还能躲个清静,就连寻上门的挑衅试探都毫不在意,纵此生难逃我亦无心力再继续斗下去。自此沉寂数月,静养之下倒稍稍舒心了些许,也幸而英娥为人活泼多来我处闲聊,教授棋理之下日渐忘却烦心之事。

本以为这偷来的悠闲时日还能再久些,五月初五才过了没几日我就发觉泽兰平日里多有异样,问她却吱唔许久搪塞而过,对此我虽不解倒也未曾多留心,只当她有了心事不愿同我说,直到那日英娥来看我,我才知晓泽兰究竟瞒了件怎样件天大的事。

那是孝昌三年的夏日里,彼时沐兰节尚只过了些许日,英娥匆匆跑来为的不过是一则于梁国而来的传言,“阿姊阿姊,你可听闻过梁国第一棋士的名号?就是名曰褚…褚子熙!然也,正是此名!”